“周贼忒无礼!”
天中书院山长及两个小厮在屋里咒骂哀嚎。
郑州知州鲁世任倒杯热茶递到山长手里,赔笑道:“都怪我考虑不周,让你受罪了,一会安排晚宴,咱俩小酌一杯。”
“在杨家庄吃过了。他那夫人,倒是知书达礼之人,对我还是很恭敬,端送小菜,雇马车送我们,还有他们那西林酒厂的果酒,味道不错。”山长似有回味。
“什么!还有果酒!周怀民这奸商,就没这么好心!根本不知送我一些酒!”鲁世任听了大怒,自己花了几千两,毛都没送!
外面差役和通判跌跌撞撞跑来:“堂尊!又有贼寇杀来了!”
鲁世任心噗通跳,心惊胆颤。
他心里哀道,自从河南府的周贼造反,郑州这一带就没安生过。
这两天又是震惊于周贼工巧,又是惊惧于闯贼攻城,刚把闯贼赶跑,这是谁又来了?
一起前往城头,见下面有叫门。
“快开城门!”几个副将喊道,“周贼来攻,我等协防城池!”
鲁世任有眼疾,看不清脸呐,只看到下面军容不整,似是官军。
一旁的通判道:“堂尊,是援剿总兵左良玉叫门要入城协防。”
鲁世任听了大惊,这左良玉可不是什么好鸟,口碑极差,纵兵劫掠,为人跋扈,放进城那整个郑州就遭殃了!
他知道后面追左良玉的是周怀民,不是闯贼,心里踏实许多。
宁可让周贼进城,也不能让左良玉进来!
当然,这话不能说,他喊道:“流贼刚摧残一番,如今城民惊惧,只得紧闭四门,不得进出,还请将军移驻别处,周贼我自会杀退!”
“他娘的,他用嘴杀吗?就是不想让咱们进!”副将罗岱骂道。
但也不能攻城啊,左良玉担忧后面周怀民追来,只得绕过往开封方向去了。
鲁世任望着一路黄土弥漫,心里暗道不妙,左良玉必是兵败,只怕接下来朝野上下震惊。
此时又来了几百匹骑探,前后左右绕了一圈,又往南去了。
“堂尊,这些必是周贼哨探,寻左良玉兵马的。”
鲁世任点头,扶着城墙左右查看,他心里竟滋生窃喜!
闯贼及左良玉都不敌周怀民,这郑州以后,只怕有安宁日子了!
哨探脚快,拍马回去禀告:“社长!左良玉入郑州被拒,一路往开封方向去了。”
大军刚过新郑县城没多远,此刻听闻哨探禀告,周怀民、张国栋、赵至庚及几个营长、宣教官一商量,当即拍案决定掉头攻打新郑!
因为本来就春旱减产,洧水之战,万人之众杀来杀去,又踏踩麦穗无数,虽罪魁祸首是流贼和朝廷,但毕竟保民营是有纪律的。
保民社成立之初,本是三大纪律三大注意,但年初攻略登封时,保民营新增了一条,改为四大注意。
“第四爱护百姓的庄稼行军作战处处注意到”
为了补偿新郑百姓,几人决定攻克全县,铺展农会,并免除今年夏收的三成会粮。
也就是说,无论村民收多收少,都是自己的!
第二营回巩县守卫厂区,其余众营把新郑县团团围住。
当前天色已暗,城墙外社兵从背包里拿出火把,一时如海,照的通明。
范县丞惊惧,知县和典史带着民壮出去了啊!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估计这会已经成死尸了。
他上了城头,听见下面不少人在大喊:“农会周会长来新郑建会,均田免役!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地种!人人吃饱饭!”
“县尊不在,速速离开!”
“范县丞,快问问到底是不是周会长!”一乡绅有些激动,催促道。
范县丞有些迷糊,周贼要均田,你一个田产几百亩的乡绅激动个屁啊!
这姓孟的乡绅能不激动吗?乡下村民暴动,滥杀无辜,他躲在县城两个月,带来的老本都快花完了,但也不敢出城。
周贼来了,自己才能保住命啊!
再和儿子分一下家,一户变四户。
还能均田得个百十亩。
并和密县何员外一样,办厂挣钱。
那些泥腿子懂什么做生意,周怀民喜商,不还是要靠自己这些乡绅。
县民慌忙争相打听,这围城的是哪家贼寇?
没办法,贼寇太多了,闯贼来过,登封李际遇来过,禹州申靖邦来过,归德府巨寇程肖翰来过,四周大小土寇都想来打粮劫掠。
“是周会长在围城!”一商贾听到了城外宣讲。
“哪个周会长?”一老叟问。
“还能有哪个?巩县周贼,周会长!要来咱县均田免役建农会。”一布商经常去密县进货,很清楚。
“他这会来有个屁用啊!麦再过大半个月就要收了,打井也晚了!”
“你没听城外说,均田免役,再免会费,今夏收的可全是自己的。”
“这算什么,我可知道,密县的亲戚现在日子过得有多滋润。”
县民得知是巩县周会长来,也不担心被劫掠屠城了,聚集在大街,七嘴八舌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一块商量着要去开城门。
不止乡绅,商贾还有县民都求县丞开门。
县丞为难啊,你们是无所谓,谁来了都是民,但自己不一样,这可是投贼献城!
县尊偏偏不知道去哪了,他不会是故意的吧,可恶,这锅要我一个八品的县丞来背?
衙役也反对开门,守着大门和县民们对峙,周怀民在密县大杀衙役,附近谁不知道?
孟姓乡绅带头道:“你们阻拦的了?一会周贼恼了,一炮把这破门轰开,你们谁也别想活!现在投献,还能立功!”
衙役心思活泛起来。
但还没来得及开门,就听到门外有县尊叫门声。
县丞、衙役、及士绅赶忙又跑到墙头,探头一看,目瞪口呆。
县尊董逊及典史被五花大绑带到城门前,后面押解的正是第四营营长付长秋。
董逊还在回城路上,便被付长秋抓获,带到周怀民前。
他心里哀叹,这官当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朝廷现在别的都不在意了,只考评钱粮,可哪有钱粮?各路贼寇把本县当青楼女子一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自己出身贡生,无钱无粮,带着一家老小在这里,天天担惊受怕。
当即表示愿意归降,只求能给个养家糊口的出路。
董逊抬头,没好气的骂道:“看什么看!看我很丢人现眼?一会再治你们!开城门!”
知县开口,县丞也不怕了,反正有高个子顶着。
“开城门!”
城门大开,知县、典史被解绑在前,周怀民、张国栋、赵至庚等人在后,第四营作为驻新郑县社兵进城。
宣教官韩宏亮训道:“纪律唱起来!”
县民靠着路边,既有害怕,也有好奇,更有期待。
眼见社兵队列整齐,唱着纪律,跟在长官后,对百姓秋毫无犯。
“看看,我没说错吧?我在密县见过的!”
韩宏亮吩咐道:“各宣教员,和百姓宣讲咱农会政策,营兵累了一天,登上城墙,可靠墙休息,切勿扰民,否则严惩!”
第四营把几门大炮拉上城墙,接管了新郑县防务。
看热闹的百姓,要不是看见城头火把,还以为周会长没来呢。
新郑县县衙大堂。
董逊见众将军一顿操作,把明镜高悬下高高在上的桌案搬走,屋内清理打扫一空,然后又指挥衙役搬来几个方桌,拼成长桌,椅子各围一圈。
他心道,这是什么意思?
周怀民坐在首位,各人坐下。
“董逊,典史,你们也坐。”
董逊稀奇,不敢和付长秋挨着,只看着韩宏亮面相不错,和他坐一起。
“董逊,我想让你做新郑县农会会长,你可愿意?”周怀民问,这里都是保民营的人,对政事没有表决权。
董逊大喜:“周会长,我愿意!只是我不熟悉会务。”
“好说,我让韩宣教帮你三个月,你认真体会,韩宣教是咱农会很有经验的军政官,他肯定不会在本县久待,这个你放心,只管跟着学就是。”
董逊有些糊涂,这姓韩的是和姓付的一伙,俩人都是军官,看着那姓付的带兵抓自己,以为他是长官,但听周会长的意思,姓韩的权力比姓付的大。
忙站起作揖道:“谢周会长。”
周怀民笑道:“坐,咱农会人格平等,我不过是带着大家为百姓做事,公事公办,无需做礼。”
又道:“我们也该回去了,韩宣教,董会长,咱们不考评钱粮,只考评民生。我只有一个要求,从此刻起,新郑县不准饿死一个百姓!谁治下饿死了百姓,那就是谁的失职。”
新郑县农会会长董逊闻听,后背轻微一震,紧握双拳。对嘛,这样干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