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叶煮水可以洗澡驱邪。
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习俗。
在陆停舟看来,这不过是一桩无稽之谈,就像池依依在成亲那日埋怨过的跨火盆,如果靠这种法子就能换来顺遂,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天灾人祸。
可池依依的态度很认真,让他无法反驳。
也许不是无法,只是不忍心。
陆停舟微微沉了眼。
他还是心软了。
如他所料,这并不是一个好迹象。
池依依已经站了起来:“若没柚子叶,撒盐也行。”
她说着就往外走。
陆停舟一把将人拉住。
“你哪儿来那么多忌讳?”他不冷不热道,“若害怕这些,干嘛还去洗墓?”
池依依停下脚步。
“坟里埋着的人都是你的乡亲,我干嘛要害怕?”
她只是不想再和他讨论要不要离开的话题,这才想找个理由脱身,没想到还是被他拦下。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她不耐烦道,“我说了我不会和离,三皇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仇家,我也巴不得他去死。”
她的用词尖锐了几分,有些不像那个温婉的她了。
陆停舟仍旧拎着她的衣角:“你这么恨三皇子?”
他以前就怀疑过,她对三皇子的敌意似乎超过对池弘光。
三皇子对她的企图是很可恶,但池依依不是一个情绪外露之人,她每每提起三皇子,那种切骨的恨意却始终掩藏不住。
池依依垂眸。
眼前的黑暗让她很容易想起那段在地牢中的日子,若非靠一股恨意支撑,她可能活不到逃走那日。
“三皇子是皇子,”她轻声道,“他能造成的危害比别人大多了。”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可陆停舟还是听出了一丝深藏的苦涩。
他放开了她。
“我敢让你回京,就是做了万全准备,”他缓缓道,“我说过,做我的盟友,不会让你吃亏。”
池依依叹了口气:“我相信你的保证,但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我回京?”
“我在京城需要一个眼线,”陆停舟的理由很充分,“除了你,没人更适合。”
池依依怀疑地看向他。
可惜光线太暗,瞧不清他的眼神。
“我不信。”她嘟囔,“你就是想把我支走。”
若没先前那一出,她或许当真就信了。
但她笃定陆停舟今晚不对劲,对他说的话全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陆停舟头一回体会到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就知道自己不该试探。
他自嘲地笑了下:“不走就不走吧。”
他如此轻易地放弃了劝说,池依依不但没放心,反而更加戒备。
“你不许把我打晕,再偷偷把我送走。”她警告道。
陆停舟顿了顿,嗤地嘲笑出声:“这是你从哪个话本子看来的故事?”
还打晕了偷偷送走,他像那么好心的蠢货吗?
池依依耳根一热,反唇相讥:“你今晚奇奇怪怪的,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停舟笑容微顿:“要说奇怪,你不觉得你更奇怪吗?”
池依依不解:“我哪儿怪了?”
“大晚上的,不去床上睡觉,趴这儿干嘛?”陆停舟道,“丫鬟不在,你就不会照顾自己?”
“我在写东西。”池依依道。
她写完以后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谁知陆停舟会突然进来。
“写什么?”陆停舟问。
“村里那些贼匪的口供。”池依依道,“你们上山以后,我让禁军把剩下的人全都审了一遍。”
陆停舟扬眉:“四十几个,全审了?”
池依依点头:“我们都知道,他们正是那些该死却没死的囚犯,但整个六盘村连同清凉谷在内,一共不过三百来人,剩下还有一千多人不知去向。我让这些人挨个交代了自己的来历,以前待过哪些地方,活着的同伴还有哪些,包括那些人的面貌特征,全都已经详记在案,日后若找起来,总能省些事。”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要把四十几份口供整理完全,着实得费不少工夫。
陆停舟安静听着,目光投向桌上那沓纸张。
黑暗中,自是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但他进屋时看过一眼,纸上密密麻麻写满簪花小楷,似这样的纸有厚厚一沓。
他并未要求她做这些,正如他不曾想过,她会替他祭扫乡亲们的坟茔。
池依依犹自说道:“我本想挑几个特征明显的画几幅人像出来,但写完之后有些犯困,就打了个盹。”
这一睡便睡沉了,也不知现在到了什么时辰。
池依依朝窗户望了眼,窗上灰蒙蒙的,似比之前亮了些。
“你快去歇会儿,”她对陆停舟道,“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陆停舟被她推着出了房门。
一出门就遇见轮值巡逻的禁军。
对方瞧着他一愣。
这是没洗澡,被少卿夫人赶出来了?
禁军别开眼,假装没看见他身后池依依的推搡,目不斜视地从两人面前走过。
池依依站住脚,没有错过禁军刚才那奇怪的一瞥。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和陆停舟的关系,他俩是夫妻,他要歇也该歇在她的屋里。
她反手把陆停舟拖了回去。
房门并未关严实,一缕月光照进来,倒是可以看清彼此的脸了。
陆停舟面色平静,任她拖来拽去,并无半点不悦。
池依依动动嘴唇,忽地好笑。
“你怎么不提醒我?”她嗔怪道,“害我差点露馅。”
陆停舟笑了下:“是你想太多。”
他不管住哪儿都能找到足够的理由,反而是她做贼心虚,一件小事也如此在意。
池依依听出他的揶揄,没好气地甩他一眼。
“我去叫人给你送水,你这一身都是泥,得好好洗洗。”
陆停舟不着痕迹扫了眼自己的衣袍,很脏吗?
池依依道:“床上是新换的被褥,都是马车上自个儿带的,你别给我扔了。”
她不想用贼匪用过的东西,所以一来就把屋里的东西全都撤换了下去。
陆停舟素来好洁,想必更是如此。
陆停舟听她不放心地叮嘱,仿佛少说一句他就会胡闹似的。
他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我洗澡,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