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芝宇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她惊惶未定的苍白面孔,滑过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最终落在那颗仿佛承载了过多惊悸的泪痣上。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身上逸散出的那缕暖甜奶香,以及这香气与她自己此刻紧绷状态形成的鲜明反差。
他眼底深处那片审视的锐利,似乎被这微妙的发现搅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涟漪。
他没有为自己的唐突道歉,也没有去清理裤脚上的狼藉。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弯下腰,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干净得过分的手,开始慢条斯理地拾捡地上散落的、沾了咖啡渍的废弃枪头。
塑料枪头落入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师姐的实验,”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朗,甚至带上了一点探讨学术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句“怎么让学姐记住我”的轻佻从未存在过,“是卡在SNp位点的注释上了?”
他的视线扫过她屏幕上那团纠缠不清的彩色线条,精准地点出了她困扰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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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遐思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实习生”……她混乱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专业问题强行打断了一瞬,但立刻又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她抿紧嘴唇,没有回答,只是用戒备的、带着残余惊怒的眼神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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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芝宇对她的沉默毫不在意。
他站起身,将最后几个脏污的枪头丢进旁边的生物危害垃圾桶,动作流畅自然。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再次靠近了她的实验台边缘。
那股冷冽的松木气息瞬间变得更加清晰、更具压迫感。
“第7号染色体,rs开头的那个位点,”他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隔空指向屏幕上某个被彩色“毛线”缠绕的位置,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屏幕,“它的注释在最新的数据库版本里被修正了,关联的可能是另一个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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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时遐思紧绷的神经上。
他身上那股强烈的冷松木香,随着他靠近的动作,几乎将她周身那点微弱的奶香完全笼罩、吞噬。
时遐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不是因为他说的话可能正确——这有待验证——而是因为他此刻展现出的、与“实习生”身份完全不符的专业素养和那种掌控全局般的从容。
这感觉……这感觉太陌生,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她头皮发麻的熟悉轮廓,像一个模糊不清、却轮廓分明的噩梦剪影。
她右眼眼尾的泪痣似乎又在隐隐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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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手指,目光从屏幕移回她脸上,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深不见底,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和强装的镇定。
“师姐,” 他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却极具穿透力的磁性,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盖过了空调的嗡鸣,“下次组会前,需要帮忙的话……”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就在隔壁b07。”
说完,他没有等待时遐思的任何反应——无论是愤怒的斥责还是惊疑的质问。
他像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从容地直起身,转身。
崭新的白大褂衣角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那股凛冽的冷松木气息随之移动、扩散。
他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实验室门口走去,脚步平稳,没有丝毫迟疑,只留下地板上那片刺眼的咖啡污渍和空气里尚未散尽的、冷与暖交织的复杂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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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抱着文件夹的小师妹早已吓得噤若寒蝉,此刻更是紧紧贴着文件柜,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那个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实验室那扇厚重的门发出沉闷的闭合声,将那股极具侵略性的冷松木香隔绝在外,也切断了那道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源头。
时遐思像一尊被骤然抽去支撑的冰雕,软倒在椅背里。
冰冷的金属透过薄薄的白大褂和t恤渗入肌肤,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狂跳不休的心脏。
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
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试图攫取更多氧气,却只觉得实验室浑浊的空气里,那股冷冽的松木气息仿佛已经渗入了每一寸空间,顽固地残留着,与她自身因紧张和出汗而愈发清晰的、温软甜暖的奶香味无声地绞缠、对抗。
这气息的冲突让她心烦意乱,胃里隐隐翻腾。
她下意识地抬手,冰凉的指尖用力按住了右眼眼尾那颗灼热的泪痣,仿佛要按住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眼前晃动的那粒深褐色鼻尖痣的影像,还有那角顽强探出的、刺眼的泛黄纸片。
然而,视觉的冲击刚被强行压下,嗅觉的残留却更加鲜明——冷松木的凛冽像无形的针,扎得她神经末梢都在细微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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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姐?” 角落里,抱着文件夹的小师妹终于敢发出一点声音,怯生生的,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你……你没事吧?那个云师兄……”
“没事。”
时遐思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地打断她,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强硬。
她强行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眩晕感,坐直身体,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视线重新聚焦在屏幕上那团混乱的彩色线条上,云芝宇刚才隔空指点过的位置——第7号染色体,rs开头的那个位点——此刻像一颗烧红的钉子,死死钉在她的视野里。
那个代表着未知的“N”,在惨白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嘲讽的光。
他精准的点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被情绪堵塞的思路。
一个模糊的、被忽略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她确实用的是旧版数据库。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豁然开朗,而是一种更深的、混杂着屈辱和惊悸的寒意。
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症结所在?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实习生能做到的。
他到底是谁?
那角黄纸……
他叫她“学姐”……
无数个问号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带来一阵新的、更加剧烈的眩晕。
她右眼眼尾的泪痣又开始隐隐灼烧起来。
“把文件夹给云师兄送去。”
时遐思的声音异常干涩,她甚至没有看小师妹,目光死死锁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N”,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然后……你可以回去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哦…哦,好的师姐!” 小师妹如蒙大赦,抱着文件夹逃也似地冲出了实验室,留下更深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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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遐思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残留的冷松木香和自身温软的奶香交织着,让她心烦意乱。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她几步走到窗边,“唰”地一下用力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沉沉的夜色中铺展开来,远处高架桥上车流如织,拖曳出流动的光带。
凌晨的风带着湿冷的夜气涌了进来,瞬间吹散了实验室内一部分浑浊粘稠的空气,也似乎稀释了那纠缠不清的两种气息。
冷风拂过她汗湿的额角和脖颈,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需要清醒。
需要绝对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