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府衙后堂,济州府尹李源踱步的声响渐渐停歇,他捏着慕容彦达的书信,眉头紧锁,看向侍立一旁的心腹通判李铭顺。
“铭顺啊,慕容知府要派他那‘霹雳火’秦明率五千精兵前来助剿,这是天大的好事!可你也知道,黄安一去,我济州军中将才凋零,如今竟连个能撑起场面、与那秦明并辔而行的大将都寻不出了!总不能真让秦明指挥我济州兵马吧?这…这成何体统?慕容知府那边,面上须不好看。”
李源的语气带着急切与无奈。
李铭顺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早有计较,面上却显出同样忧虑的神色,躬身道:“府尊明鉴,此事确实棘手。济州府经此大创,元气未复,兵微将寡,实难承担主攻重任。卑职倒有一策,或可两全。”
“哦?快快讲来!”李源眼睛一亮。
“府尊,”李铭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青州军兵强马壮,更有‘霹雳火’这等猛将,此番前来,主力自当是他们。我济州府嘛…重在‘配合’二字。一则提供粮草辎重、熟悉水泊地形的向导;二则…堵住梁山贼寇可能的陆路逃窜方向即可。至于统兵之人…”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源的神色,继续道:“正将苟安,虽…虽非能征惯战之将,但好歹是我济州府在籍的正将官身,军阶上勉强说得过去。派他挂个‘济州军马都监’的虚衔,名义上统领我济州参与此战的兵马,随秦统制行动。”
李源一听“苟安”二字,眉头皱得更深,连连摇头:“苟安?那个连马都骑不利索、靠捐纳补缺上来的绣花枕头?让他统兵?岂不惹人笑话!秦明那等火爆性子,一看此人,怕不是当场就要发作!”
“府尊容禀!”李铭顺胸有成竹地解释道,“苟安无能,人所共知。让他挂名,正是此计关键!他无才无德,更无主见,正好做个泥塑木雕的‘吉祥物’。秦明问起济州军务,只管让苟安唯唯诺诺,一切听凭秦统制调遣便是。至于实际调度指挥…府尊忘了我们手中还有两张牌?”
“你是说…宋江、吴用?”李源若有所思。
“正是!”李铭顺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此二人,尤其是那吴用,心思缜密,颇有谋略。前番虽未能竟全功,但能在梁山贼寇环伺下保得部分人马回来,已属不易。让他们辅佐苟安,实则是他们在幕后出谋划策,协调济州军行动。对外,是苟安领兵;对内,是宋、吴掌舵。这样,既全了府尊的颜面,给了青州方面一个‘济州配合’的交代,又不至于真让我济州儿郎去填那梁山的无底洞。秦明要的是有人听他调遣、提供便利,并非真要济州兵去冲锋陷阵。我们只需多派些能言善辩之人,见了秦明,多捧他几句‘天下名将’、‘剿匪全仰仗将军神威’,再哭诉一番济州府库空虚、兵士疲敝的难处,他性急如火,必不耐细究,只求速速发兵救徒,哪里还会在意苟安是圆是扁?届时,青州兵在前拼杀,我们济州兵在后摇旗呐喊,坐享其成,岂不妙哉?”
李源听着李铭顺条分缕析,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愁云逐渐散去,最后抚掌赞道:“妙!妙啊!铭顺,此计甚合吾意!既顾全大局,又保全实力,更免了与青州争功的尴尬。好,就依你所言!速去安排,命苟安为济州军马都监,宋江、吴用为参军,辅佐军务,整备兵马粮草,随时准备接应青州大军!务必让那秦明…冲杀在前!”
“卑职遵命!”李铭顺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而在离开了府衙后堂,李铭顺并未直接去找苟安,而是屏退左右,在一个僻静的院落里召见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宋江与吴用。
“宋押司,吴学究,府尊已允了。”李铭顺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恩赐,“此番联合青州剿匪,苟安挂名都监,你们二人实为参军,掌济州军机。好生办差,若能助青州军马建功,扫平梁山,本官在府尊面前保举你们一个正经官身,指日可待!”他抛出了诱饵。
宋江闻言,脸上立刻浮现感激之色,抱拳道:“多谢通判大人提携之恩!宋江与学究定当竭尽全力,辅助苟都监,助秦统制剿灭梁山草寇,以报大人知遇之恩!”他心中虽有对花宝燕的愧疚,但功名前途的诱惑亦是巨大。
吴用则敏锐地察觉到李铭顺话中有话,羽扇轻摇,目光沉静地看着李铭顺。
李铭顺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声音压得更低,脸上那份“恩赐”瞬间换成了阴冷的算计:“提携?哼,本官提携你们,可李源那老匹夫呢?他尸位素餐,庸懦无能!若非他平日疏于武备,优柔寡断,济州何至于被梁山贼寇如此欺辱?黄安何至于死?你相熟的花荣花知寨的女儿又何至于陷于贼手?!”
他这完全是把责任全都推给别人了,却是忘了,这些计策可都是他们定下来的,李源只是最后拍板而已罢了。
提到花宝燕,宋江脸色一黯,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李铭顺看在眼里,继续煽风点火:“此次剿匪,表面上是联合,实则是我济州翻身之机!本官要你们做的,不仅仅是‘配合’…更要暗中使力,让那青州来的‘霹雳火’…也栽个大跟头!”
宋江闻言,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震惊:“大人?!这…这如何使得?秦统制乃朝廷大将,此来是为剿匪,我等岂能…”
“有何使不得?!”
李铭顺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焰,“李源无能,屡次损兵折将,已令朝廷不满!此番若再让青州来的强援也在济州地界上大败亏输,慕容彦达岂能饶他?朝廷震怒之下,必然追究!届时……这济州知府的位子,就该换人来坐了!”
他盯着宋江和吴用,声音充满蛊惑:“本官若得此位,你们便是心腹功臣!何止一个小小押司、学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总好过在李源这等庸主手下蹉跎岁月,连至亲都无力保全!”他再次戳中宋江的痛处。
“可是…”宋江面露挣扎,忠义之心与对花宝燕的愧疚、对功名的渴望激烈交锋,“此乃通敌…陷友军于险境…恐非大丈夫所为…”
“宋押司此言差矣!”
“智多星”吴用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他一直在观察,此刻心中已有了决断。他转向宋江,语重心长:“通判大人所言,乃是为济州长远计!李府尊…唉,确非明主。我等在此,空有抱负,却屡受掣肘,终难成事。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助通判大人上位,便是为济州百姓寻一明主,为朝廷拔除昏聩!至于那秦明…”
“智多星”吴用眼中闪过一丝智者的冷光:“梁山泊水网纵横,地势险要,强攻本就凶险。秦明性如烈火,急于救徒,必求速战。我等只需在‘配合’时稍加引导…比如,提供的水路图略有偏差,粮草转运‘偶有’迟滞,情报传递‘稍慢’半拍…再‘不经意’间夸大梁山某处防御之坚固…使其轻进或误判形势…这并非我等直接害他,而是他自身急躁,加上梁山贼寇狡猾所致。纵然失败,罪责也落不到我济州头上,反能加速李府尊去职。
宋江离去后,院落里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吴用并未随宋江一同离开,而是驻足片刻,待宋江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他羽扇轻摇,缓缓踱回,脸上那副谦恭谋士的神情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近乎冷酷的算计。
李铭顺正自得意于宋江的应承,见吴用去而复返,且神色有异,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吴学究还有何事?莫非对计策尚有疑虑?”
吴用走到李铭顺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冰凉的穿透力:“大人,方才宋押司在,有些话,学生不便尽言。”
“哦?”李铭顺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位“智多星”,“但说无妨。”
“大人欲借梁山之手重创青州军,以此扳倒李府尊,此计甚高。”吴用先肯定了核心目标,随即话锋陡然锐利,“然,学生细思,仅让青州军‘栽个大跟头’,恐怕……力道尚嫌不足!”
李铭顺眼神一凝:“力道不足?此言何解?”
吴用羽扇停顿,目光如炬:“大人试想,秦明乃青州慕容知府麾下第一猛将,更是他的心腹爱将。若秦明只是损兵折将,狼狈退回青州,慕容彦达固然会迁怒于李府尊‘配合不力’、‘坐观成败’,但这股怒火,能否烧到足以令朝廷罢黜李源的地步?慕容知府必会全力保秦明,将罪责尽数推给济州!最终,李府尊最多落个‘庸碌无能’、‘调度失当’的考语,申饬一番,甚至贬官,却未必能彻底拔除其根基。那时,大人您苦心筹谋,岂非功亏一篑?”
李铭顺眉头渐渐锁紧,他之前只想着让青州军大败,让李源背锅,却未深究这失败的“程度”与最终后果的关联。吴用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幻想的气泡。
“那依你之见?”李铭顺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吴用眼中寒光一闪,吐出的话语带着彻骨的杀意:“欲成大事,必行绝户之计!要让慕容彦达痛彻心扉,怒不可遏,更要让朝廷觉得李源罪无可赦——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秦明这‘霹雳火’,永远熄灭在梁山泊畔!”
李铭顺心头剧震,瞳孔骤然收缩。他虽野心勃勃,想借刀杀人扳倒李源,但直接谋害朝廷大将秦明,这个念头之狠辣,还是超出了他最初的设想。他死死盯着吴用,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心肠竟比他想得更黑、更毒!
然而,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贪婪,如同毒藤般迅速缠绕上李铭顺的心脏。吴用的话,点醒了他!是啊,只有秦明死了,慕容彦达才会彻底疯狂,才会不顾一切地把所有罪责都砸在李源头上,甚至动用所有力量在朝中攻讦。一个导致友军大将阵亡的知府,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乌纱帽了!这知府之位,才真正是唾手可得!
“永绝后患……永绝后患……”李铭顺喃喃自语,脸上的惊骇迅速被一种扭曲的兴奋所取代,他看向吴用的眼神充满了激赏,“妙!妙啊!吴学究,真不愧‘智多星’之名!此计方为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他激动地来回踱了两步,猛地站定,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压低声音,斩钉截铁:“好!就依你所言!不仅要让青州军大败,更要让那秦明……有来无回!务必让他葬身水泊!”他用力挥了下手,仿佛已经看到了秦明覆灭、李源倒台、自己坐上知府宝座的情景。“具体该如何行事?学究必有高见!”
吴用见李铭顺如此痛快地接受了更毒辣的计划,甚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贪婪,心中冷笑,面上却恢复了几分智珠在握的从容:“大人放心。学生已有计较。秦明性烈如火,急于救徒,此其致命弱点。我等只需在‘配合’二字上,做足文章,将他一步步引入绝境。”
他凑近一步,声音几不可闻,却字字诛心:
“其一,向导地图,关键水道、浅滩、暗流处,需‘微调’。令其前锋舟船,误入绝地,或搁浅,或倾覆,先行折损其锐气,乱其阵脚。”
“其二,粮草转运,尤其是青州军深入水泊后的补给,‘务必’迟滞。借口嘛,水贼袭扰、风浪阻隔、民夫不足,皆可用。使其大军深入后,后援不继,军心浮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情报传递。梁山主力动向,我等‘探知’后,既要‘及时’告知秦明,更要‘巧妙’地…稍作修饰。或夸大其分兵弱旅的防御,诱其强攻硬寨,徒耗兵力;或隐匿其精锐埋伏的踪迹,待其孤军冒进,陷入重围!尤其要‘暗示’其徒弟黄信可能被囚之处,布下重重陷阱,引秦明这救徒心切的猛虎…自投罗网!届时,梁山贼寇的刀枪,自会替我们完成最后一击!”
李铭顺听得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秦明在绝望中怒吼着冲向梁山伏兵,最终力竭身亡的画面。他重重一拍吴用肩膀:“高!实在是高!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吴学究,此事若成,你便是本官…不,是本府的第一功臣!荣华富贵,绝不止于区区学究!”
吴用躬身,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学生不敢居功,唯愿尽心竭力,助大人成就大业。宋江兄长那边…尚需安抚,学生自会去说项,使其安心配合‘大局’。”
“好!好!一切有劳学究!”李铭顺此刻志得意满,仿佛知府官印已触手可及,“速去安排,务必周密,不留痕迹!”
“学生遵命。”吴用再次躬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如毒蛇般的笑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院落。一场不仅要坑陷友军、更要取其主帅性命的绝杀之局,在吴用的谋划和李铭顺的野心中,已然成型,只待青州大军踏入这济州精心编织的死亡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