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长安
长安城的上空飘着细碎的雪花,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座帝都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盛子新站在绣衣卫大堂的廊檐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迅速融化。刚入职长安不过几日,他便被委以重任——接待那些被突然召集来的名门子弟。
\"盛参军,人都到齐了。\"一名绣衣使者快步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盛子新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踏入大堂。堂内已聚集了二十多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安。
\"诸位公子,在下绣衣卫录事参军盛子新,奉命在此接待各位。\"盛子新拱手行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所有人听清。
京兆韦氏的韦艺率先上前,他身着湖蓝色锦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盛参军,不知绣衣卫突然召集我等,所为何事?\"
盛子新注意到韦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面上却保持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他刚要回答,杜子晖之子杜杲也挤了过来:\"是啊,家父今日本说要带我去拜访韦世伯,却被你们的人半路拦下。\"
大堂内顿时议论纷纷,其他士子也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盛子新暗自观察着这些年轻人——他们大多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此刻却像被关在笼中的鸟儿,既困惑又焦虑。
\"诸位稍安勿躁。\"盛子新抬了抬手,\"杨统领有要事处理,稍后便会来见各位。在此之前,还请各位在此稍候。\"
他命人奉上茶点,自己则退到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名门子弟。作为刚从边关调回的军官,盛子新对长安的权贵圈子并不熟悉,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今日被召集来的,几乎全是那些近日在街头巷尾散布\"汉王世子无帝王之相\"流言的家族子弟。
大堂角落里,韦艺压低声音对杜杲道:\"杜兄,情况不妙啊。家父今日本约了各家家主在明月楼议事,如今我们又被带到这里...\"
杜杲眉头紧锁:\"到底有什么事情,明明最近也没出什么大事...\"
盛子新虽然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从两人紧绷的肩膀和频繁交换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安。他心中暗忖:杨统领究竟在谋划什么?
正午时分,长安城东的明月楼内,三十多位关陇士族的家主正推杯换盏。三楼最大的雅间里,韦氏家主韦夐高举酒杯,朗声道:\"诸位,汉王世子刘英资质平庸,无帝王之相,此乃天意!我等关陇士族世代忠良,岂能坐视关陇落入庸人之手?\"
\"韦公慎言!\"杜氏家主杜子晖连忙劝阻,但眼中却闪烁着赞同的光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杜兄何必如此谨慎?\"蓝田白氏的家主白晟笑道,\"我看呐,就那个刘玄德,什么狗屁汉王,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还敢占据关陇,不如掀了他的汉国……\"
万年赵氏的家主赵清中捋着花白胡须,忧心忡忡:\"白兄,刘璟小儿手握重兵,我们如何抗衡?\"
\"怕什么!\"韦氏家主韦夐冷笑一声,猛地灌下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我们关陇士族同气连枝,联合起来,难道还怕他不成?敢违逆我们,就是和天下百姓作对……”
杜子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据我所知,河西羌胡已有异动。叛贼萧宝夤也已返回梁州。若汉王内外交困...\"他故意留下半句话,让众人自行揣测。
冯翊李氏的李崇义脸色骤变:\"杜公此言差矣!与外人勾结,岂是君子所为?\"
\"李公迂腐!\"韦夐嗤之以鼻,\"汉王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际,杜子晖忽然抬手示意安静。他敏锐地察觉到门外有异样的响动——那是金属轻碰甲胄的声音。他心头一紧,暗道不好。
\"砰\"的一声巨响,雕花木门被猛地踹开。一队身着黑色劲装、腰佩绣春刀的绣衣卫鱼贯而入,瞬间将房间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男子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刀削,正是绣衣卫统领杨檦。
\"诸位家主好雅兴啊。\"杨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右手按在刀柄上,缓步向前,\"深夜聚会议政,怎么不通知汉王一声?\"
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杜子晖心中一沉,暗骂自己大意。他迅速调整表情,起身拱手道:\"杨统领误会了,我等不过是寻常宴饮,何来议政之说?\"
\"哦?\"杨檦挑眉,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那这些'汉王暴虐,当共讨之'的言论,又是何人所说?\"
韦夐猛地站起,酒意上头,指着杨檦鼻子骂道:\"汉王的狗腿子,也敢扰人宴客?我等关陇世家百年基业,岂容你一个寒门走卒在此放肆!\"
杨檦眼中寒光一闪,却不动声色:\"韦家主好大的火气。\"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转冷,\"诸位,你们的事发了!若还想留个体面,就乖乖随我回去把事情交代清楚,或许汉王还能饶你们一条狗命。\"
\"放屁!\"韦夐借着酒劲,一把掀翻桌子,\"我等世家大族,岂是你一个武夫能随意污蔑的?\"
杨檦不怒反笑,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韦夐,你真当自己是名动士林的逍遥公?汉王仁慈,给了你们多少次机会?可你们偏偏不知死活,竟敢散布世子殿下的谣言!\"
韦夐脸色大变,酒醒了大半。他环顾四周,见其他家主都低头不语,心知大事不妙,突然转身就要跳窗逃跑。
\"想走?\"杨檦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抓住韦夐的后领,猛地向后一拽。韦夐肥胖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哎哟!\"韦夐痛呼一声,随即耍起无赖,高声喊道:\"绣衣卫当街打人了!汉王背信弃义,要诛杀士族啦!救命啊!\"
杨檦眼中怒火中烧,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韦夐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当场晕了过去。
\"给脸不要脸。\"杨檦冷声道,随即对身后的绣衣使者挥了挥手,\"拖走!\"
两名绣衣使者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昏迷的韦夐拖了出去,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其他家主见状,无不打了个冷颤,有几个甚至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诸位是自己走,还是要我动手?\"杨檦环视众人,声音平静得可怕。
杜子晖长叹一声,率先走出:\"杨统领,此事必有误会...\"
\"误会?\"杨檦嗤笑一声,\"杜公,你们在明月楼密谋之事,真当汉王不知道?带走!\"
不到半个时辰,三十多位家主全部被押往绣衣卫大牢。杨檦站在明月楼前,望着飘雪的长安街景,对身旁的副手道:\"去告诉盛参军,准备接待'贵客'。\"
当杨檦带着一干家主回到绣衣卫大堂时,堂内的士子们顿时骚动起来。韦艺一眼看到被五花大绑、满脸是血的父亲,惊呼一声就要冲上前去,却被绣衣使者拦住。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韦艺声音颤抖。
杜杲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杜子晖,后者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杨檦大步走到大堂中央,环视一周,高声道:\"诸位公子,你们的家人犯了谋逆大罪。汉王仁慈,给你们一个机会——若能劝他们自首,如实交代罪行,我可禀报汉王从轻发落。拒不招供、死扛到底的,就别怪杨某依法处置了。\"
大堂内一片哗然。盛子新站在一旁,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原以为只是简单的问话,没想到转眼间这些士子就成了罪臣之子。
杨檦继续道:\"你们只有十二个时辰。时间一到,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说完,他挥手示意将家主们分别关押,与他们的子侄隔开。
待众人散去,盛子新忍不住上前问道:\"统领,为何要让他们自己劝服家人?他们一旦认罪,就是夷灭三族的大罪啊。\"
杨檦转头看向这个刚从边关调来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拍了拍盛子新的肩膀,声音难得柔和了几分:\"子新,这是一次汉王对他们的考验。如果他们选择替家人隐瞒辩驳,那么将来家人犯法,他们依然会选择包庇。越是有能力的人,如果心术不正,危害就会越大。\"
盛子新皱眉:\"可是统领,如此株连...\"
\"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士族的死活?\"杨檦突然冷笑,眼中闪过一丝锋芒,\"长安城内的流言已经动摇了国本。若不雷霆手段,何以震慑宵小?子新,不要着急,多看多学,以后你就会明白。\"
说完,杨檦转身离开大堂,留下了一众焦急的士子和陷入沉思的盛子新。
盛子新望着杨檦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边关的将士们为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而这些世家大族却在后方争权夺利、动摇国本,心中怒火中烧。但另一方面,杨檦的手段之狠辣,也让他感到不适。
大堂角落里,韦艺和杜杲聚在一起,低声商议。韦艺眼中含泪:\"杜兄,我们该怎么办?家父他...\"
杜杲面色阴沉:\"韦兄,此事绝不简单。我父亲不可能谋逆,这定是诬陷…”
盛子新远远看着这些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他知道,无论他们做出什么选择,今夜过后,长安城的权力格局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