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浴池内,琥珀色的药液蒸腾着氤氲的白气,浓郁的药香裹挟着人参的甘醇、灵芝的厚重、雪莲的清冽,在静室里弥漫开来,将那尚未散尽的焦糊味和血腥气一点点驱散、覆盖。
韩牧野的身体沉在这温热的药液里,如同枯木逢春,贪婪地汲取着其中蕴含的蓬勃生机。蚀骨的剧痛被这温润的屏障温柔地隔开,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紧绷的意志一旦松懈,便再也抵挡不住,他头靠着桶壁,沉重的眼皮缓缓合拢,陷入一片无梦的、近乎昏死的沉睡。
苏月禾守在温泉池边,直到确认他呼吸变得绵长安稳,胸口的起伏规律而有力,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这一日,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她抬手,用袖子轻轻擦去自己额角鬓边早已冰冷的汗水,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她取来厚实的棉布,浸了温热的水,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一点点擦拭他露在药液外的肩颈、脸颊。指尖触碰到他苍白皮肤下依旧微微凸起的经络时,能感受到那细微的、残留的悸动。
她凝望着他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那深刻的纹路仿佛刻进了她的心里。药瞎子师父的话在她心头盘旋:“重朔经脉,如逆水行舟,九死一生……丫头,你和他,都得有失望的准备。” 她伸出手,隔着温热的药液,轻轻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与力量传递过去。“我们一定可以熬过来的,夫君,”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天光微熹,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竹溪庄园。庄园后山向阳坡上,占地颇广的药圃沐浴在淡金色的晨光中,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露水气息和泥土特有的芬芳。
苏月禾的身影早已出现在这里。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粗布短衫,袖口挽起,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她蹲在一畦长势喜人的七叶一枝花前,仔细检查着叶片,手指轻轻拂过叶脉,感受着它们的生机。这些药材,是韩牧野后续药浴和固本培元的关键,容不得半点闪失。
远远地,就看见几个身影沿着蜿蜒的小径走上来。为首的是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篾匠,他身后跟着几个相熟的庄户汉子,有扛着锄头的,有提着水桶的。再后面,是几个挎着篮子的婶子,红姨挺着大大的肚子,也在其中,她身边跟着蹦蹦跳跳的小满,手里还费力地提着一个装着小铲子的小竹篮。
“夫人!”老篾匠远远地就扬起了手,声音洪亮,“我们来帮忙拾掇拾掇药园子!”
“苏姐姐!”小满也脆生生地喊道,小脸因爬坡而红扑扑的。
苏月禾直起身,看着渐行渐近的熟悉面孔,连日来的疲惫和心头的重压仿佛被这晨光和人声驱散了些许,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田。她快步迎上前:“老篾叔,张大哥,李婶子,红姨……还有小满,这么早,辛苦大家了!”
“嗐!说啥辛苦!”一个叫张大的汉子把锄头往地上一拄,声音粗犷却透着真诚,“韩庄主为了护着我们庄子才遭了这么大的罪!我们这些粗人,别的帮不上,出把子力气,帮着照料照料这些救命的草药,那是应当应分的!”
“是啊,夫人,”李婶子挎着篮子,里面装着刚摘的鲜嫩野菜,接口道,“你们都是我们竹溪的大恩人。往日里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哪回不是夫人妙手回春?如今庄主身子要紧,这药圃就是顶天的大事!我们别的不会,浇水除草这些粗活,包在我们身上!”
红姨扶着腰,走得慢些,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月禾,你就安心照顾牧野,药圃这边有我们看着。我这身子笨重,干不了重活,帮着除除草、摘摘叶子还行。小满也懂事,能帮着跑跑腿,看看有没有虫子。”她低头拍了拍小满的头,“是不是呀,小满?”
小满用力地点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嗯!娘亲说了,韩叔叔是顶顶好的大英雄!我要帮苏姐姐看好药草,不让坏虫子咬!苏姐姐,你看,我带了我的小铲子!”他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小竹篮。
苏月禾的眼眶微微发热。这些朴实的话语和真诚的行动,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慰人心。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郑重地朝众人福了一礼:“月禾代夫君,多谢诸位叔伯婶娘!有大家帮忙,这药圃必能生机勃勃,夫君恢复也定能多几分指望!”
“好了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篾匠挥挥手,中气十足地指挥起来,“张大,你带两个人去把那片三七地的排水沟再疏通一下,昨晚那阵雨不小,别涝了根!李家的,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的,去给那边的石斛架子松松土,加些腐熟的羊粪!红夫人,你就带着小满快些回屋去,这天凉仔细莫要冻着了,还有王家媳妇,把这边金银花和连翘的老叶子、病枝子摘一摘,透透气!都仔细着点,这可都是庄主的救命药!”
好在他们建了这琉璃瓦暖棚,这冬天的药材也齐全的很。
众人齐声应诺,立刻四散开来,各司其职。锄头翻动泥土的声音,水桶碰撞的轻响,妇人们低声的交谈,小满偶尔发现一条小虫子的惊呼……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声响交织在一起,让原本静谧的药圃暖阁瞬间充满了蓬勃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