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军在扫清了外围抵抗后,兵临德川幕府在西日本最大的据点——大阪城。
当这座巨型要塞的全貌,在清晨的薄雾中缓缓浮现时,即便是跟随太子一路征战、见惯了坚城雄关的百战老兵,也不由得为之屏息。
这不仅仅是一座城,这是一头盘踞在大地之上的、由花岗岩与钢铁铸就的沉默巨兽。它是由昔日的“天下人”丰臣秀吉倾尽国力修筑,后又经德川家数十年不断加固改造的战争堡垒。其城墙之高,壕沟之深,远超熊本城。
一道道被称为“堀”的巨大护城河,引淀川之水灌入其中,宽阔处足有数十丈,水流湍急。河后,是如同悬崖峭壁般、被称为“武者返”的巨大石基,石基之上,才是白色的城墙与黑色的箭楼。高大的天守阁如同君王般矗立在城池的最高点,与数十座橹遥相呼应,构筑起了一道远、中、近三层,毫无死角的立体火力网。
德川幕府的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已亲率十万幕府主力,在此地布下重兵,等待着明军的到来。
“传我将令!”德川家光站在高高的天守阁上,看着城外那片旌旗蔽日、如同黑色森林般缓缓展开的明军大营,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又自信的光芒,“严令各部,绝不出城野战!依托坚城,用铁炮和弓箭,将那些异国蛮夷,尽数射杀在城下!”
吸取了九州岛津家在川内平原全军覆没的惨痛教训,德川家光彻底放弃了与明军那如同鬼神般的铁骑进行野战的任何幻想。他要做的,就是将这座“不落之城”,变成一台巨大无比的绞肉机,将明军的血肉与锐气,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惨烈的攻城战,开始了。
“杀——!”
数万名明军步卒,扛着云梯,推着撞车,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大阪城发起了第一波总攻。然而,他们很快便为自己的勇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大阪城那如同怪物巨口般的城防体系,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无情地吞噬。幕府军依托坚城,用如同暴雨般、无穷无尽的铁炮和弓箭,从高处对攻城的明军进行毁灭性打击。明军的数次冲锋,都在城下付出了巨大伤亡,却连那光滑的石垣都未能摸到。战斗陷入了血腥的消耗战。
更致命的威胁,来自黑夜。
幕府的忍者部队,在柳生新阴流的当代宗主,也是幕府大目付的柳生宗矩亲自指挥下,如同黑夜中的毒蛇,对明军的指挥系统和后勤线,展开了致命的暗杀与破坏。
一名负责督造攻城器械的工部主事,在重重护卫的营帐中,被发现时,喉咙上只有一道细细的血线,脸上还带着睡梦中的安详。一名战功赫赫的千总,在巡视营地时,只是感觉脖子被蚊子叮了一下,片刻之后便毒发身亡,浑身发黑。
军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无形的、看不见敌人的恐慌。
太子朱慈烺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日来,他眉头紧锁,认真地研究着大阪城的防御图纸,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破绽。
十四岁的晋王朱慈增,看着兄长那日渐憔悴的脸庞,心中比任何人都焦急。他在山崎之战中初阵染血,早已将自己视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他渴望能再次为兄长分忧,亲手为大军打开局面。
就在此时,一个足以压垮所有人神经的坏消息传来。
一夜,一小队忍者成功潜入明军后方的工兵营,用特制的火油和炸药,成功摧毁了一座刚刚组装完毕、即将投入使用的巨型攻城塔!这座攻城塔高达十余丈,是太子寄予厚望、准备用来压制城头火力的关键武器!
“岂有此理!”听闻噩耗,晋王勃然大怒,他认为这是自己的巡区失职,脸上火辣辣的。
然而,紧接着,一个“天赐良机”便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麾下的一支夜巡队,在追查纵火痕迹时,“恰好”发现并“咬住”了那队正在撤退的忍者。双方发生短暂交火,那队忍者丢下两具尸体,仓皇向着城外一片地形复杂的竹林与河道交错区域逃去。
“王爷!”巡逻队的百户兴奋地前来报告,“那伙贼人,人数不过十几,似乎还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跑不快!我等已死死咬住其踪迹!”
晋王的心,猛地一跳!
攻城塔被毁的愤怒与自责,与一个建立不世之功的机会,同时在他心中燃起。在他看来,这不仅是追回损失、将功补过的机会,更是亲手抓获这群神秘忍者的绝佳时机!
他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气氛压抑的兄长帅帐,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不能上报!不然人早就跑了。
由于对方人数稀少且看似疲惫,年轻的晋王被建功立业的渴望冲昏了头脑。他当机立断,没有向太子汇报,也未回去点齐军队。
“传我将令!”他猛地拔出佩刀,“齐王府亲军!随我……追击!”
三百名装备了最精良盔甲的王府亲军,如同黑夜中的一道利箭,循着那清晰无比的踪迹,一头扎进了那片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死亡陷阱。
忍者们如同最狡猾的狐狸,将晋王的部队,引入了大阪城外那片地形复杂的竹林与河道交错区域。这里地势泥泞,竹林茂密,极不利于骑兵展开,视野也受到严重限制。
在追击过程中,忍者们故意与追兵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回头射一两支涂毒的冷箭,甚至会“丢下”一两个“伤员”被王府亲军斩杀,以不断加强晋王“即将追上”的错觉,诱使其不断深入。
终于,当晋王的三百亲军完全进入竹林深处的预设埋伏圈后,那队作为诱饵的忍者,突然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前方的密林中。
晋王心中一凛,暗道不好。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四面八方,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数百名早已埋伏好的忍者和旗本武士,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恶鬼,从竹林、河道、甚至地下的坑道中现身,彻底切断了晋王的退路!
“结阵!!”晋王声嘶力竭地怒吼。
但在这片精心选择的战场上,环境,便是敌人最致命的武器。
无数忍者如同猿猴般在竹林间穿梭,从头顶、背后等意想不到的角度,用淬毒的吹箭、锋利的手里剑和诡异的锁镰发动攻击。许多王府亲兵甚至还没看清敌人的样子,便无声无息地倒下。
地面上布满了涂毒的竹签和铁蒺藜,战马发出凄厉的悲鸣,纷纷倒地,精锐的骑兵被迫下马,变成了任人宰割的步卒。
“噗!噗!”
大量的烟雾弹被投出,竹林内瞬间伸手不见五指,明军的指挥体系彻底失灵,士兵各自为战,只能听到同袍在浓雾中发出的、短促而绝望的惨叫。
王府亲军虽然精锐,但在这种混乱、狭窄的环境中,完全无法发挥集团作战的优势。战斗变成了血腥的近身绞杀。忍者们如同鬼魅,用他们那淬毒的短刀和锁链,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保护王爷!!”
在绝境之中,王府亲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意志。残余的百余名士兵,自发地收缩成一个圆阵,将晋王死死地护在中央,浴血奋战。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阵中。他手中的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在月光下,划出了一道如同新月般的、凄美的弧线。
那是柳生宗矩本人。
“保护王爷!”护卫晋王的几名顶级高手,怒吼着迎了上去。
然而,在柳生新阴流“无刀取”的至高剑术面前,他们的勇武显得如此苍白。刀光闪过,血光迸现。当最后一名亲卫统领捂着喉咙,难以置信地倒下时,柳生宗矩的刀,已经来到了晋王的面前。
晋王怒吼一声,举刀格挡。但那巨大的力量差距,和那如同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的剑招,让他手中的佩刀瞬间被击飞!
“嗤——!”
冰冷的刀锋,从他的左肩,一直划到右腹,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晋王发出一声闷哼,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看就要被俘。
“王——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圆阵外围,仅剩的几十名亲兵,看着倒下的主帅,双目尽赤!他们发出了最后的、自杀式的怒吼,放弃了所有防御,向着包围圈,发起了最后的反冲锋!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营救晋王,创造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走!!”
仅存的几名亲兵,架起昏迷的晋王,在同袍用生命换来的缺口中,拼死杀出重围。
当他们最终逃回大营时,出发时的三百精锐亲军,仅剩寥寥数人,且人人带伤。晋王本人身负重伤,昏迷不醒,险些被俘。
……
帅帐之内,太子朱慈烺看着躺在病榻之上,脸色惨白如纸、至今昏迷不醒的弟弟,那张年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疲惫与挫败。
攻城不下,伤亡惨重,后路又被不断骚扰,连自己的亲弟弟都险些丧命。
他缓缓地走出帅帐,站在帅旗下,看着那座在夜色下如同沉默巨兽般的大阪城。
他缓缓地举起手,用一种无比沙哑、也无比沉重的声音,下达了他东征以来的第一道,也是最耻辱的一道命令。
“传令……全军……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