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崎带领风堂二十精锐紧随其后,随之压境,从两翼包抄,接入战场。
“把人救上来!”封崎吼令,风堂四人掩护,飞掠至萧钰身边,将她托起。
陆叁见状奋力反杀,试图冲开战圈。
但战况太密集,北院兵马层层叠叠,压迫如山,即使风堂兵临,也只是略稳住战线!
耶律珩冷哼:“一个疯子,一个废人,几个杂鱼也想翻盘?”
他再度举枪,点燃指令:“给我,全部押上去!”
鼓声如雷,兵刃复鸣。
夜彻彻,杀声如浪,山林间已无净土可立。积雪被鲜血染红,脚下的泥土早已被踏碎、浸透。
风堂精锐虽已倾力投入战局,却仍难撼动北院大军如洪似潮的攻势。那是一支真正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悍军,阵型如铁、攻势如风、转折如蛇,几乎不留破绽。
“啧……太多了。”谷青洲眉头紧锁。
他的指尖轻动,魂剑应召而出。剑锋漆黑如夜,冰冷森然,仿佛吞噬光影。下一瞬,剑身之上骤然升腾起缕缕黑焰,似有无数冤魂在哀号嘶嚎,压抑的力量如海潮般翻涌,一息之间便可将天地倾覆。
那是鬼王之力——一念之间,可令十万冤魂踏歌而行,焚城摧国,化人间为修罗地狱。
他拥有毁灭一切的能力。
他可以碾碎这片战场,摧毁那如铁洪般的北院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他甚至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便可唤百鬼齐出,踏山而行,众生皆陨。
但那一剑,却在他掌中硬生生止住了。
他站在修罗场的中央,目光扫过前方混战中的风堂子弟,陆叁浑身血污地与敌军缠斗,萧钰则在远处雪中挥剑,素衣早已染红。
敌我交错,四面皆是自己人。
这剑若落,百鬼焚野,灰飞沙场。敌军固然可灭,却也会将她……连同那些仍在死战的同伴,一并焚尽。
谷青洲咬紧牙关,喉中涌上一股铁锈味。他几乎能感受到体内的鬼王之力如何在他骨血中奔涌翻腾,如猛兽困于牢笼,嘶吼、撞壁、咆哮欲出,恨不能撕裂这具凡胎。
他能毁天灭地,却偏偏只能钝刀割肉般地迎战护人,眼睁睁看着同伴负伤倒下,自己却一寸寸颤抖着不敢放开手。
不是做不到,是不能。
不能在她还站在这战场上时,放任自己彻底失控。不能让萧钰看到那个被黑焰吞噬、连人性都不剩的他。
血气翻涌,杀念如海。
猛然挥剑格挡,斩断一名悍卒的长矛,鲜血喷涌而至,烫在脸上,腥在喉头。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手腕一震,魂剑将那人劈作两段,却依旧压下鬼焰不放。
脊背一寸寸绷紧,骨缝都在咯咯作响,像极了极限之下濒临炸裂的野兽,喘息着、挣扎着、寻找唯一的出口。
可前方,是萧钰。
她就在那儿,雪中伫立,衣袂猎猎翻飞。
若是只护她一人,而牺牲了其余所有的——
那才是真正的一脚踏入地狱,连她最后一点信任也会随之湮灭。
谷青洲深吸一口气,喉咙间冷厉的咒音滚动而出:“烦死了。”
他收回半寸魂剑,猛然踏前一步,化掌为刀,魂力激荡,横劈而出。掌风卷起三名北院骑兵,生生掀翻落马。
“左侧!”陆叁一声低喝,抬手飞掷短刃,正中一名弓手眉心。话音未落,另一敌兵已扑至谷青洲背后。
“看到了——”谷青洲反手一掌拍出,骨骼碎裂声清脆刺耳,那人如断线风筝般撞入树干,软软滑落。
血花飞溅。他却眼神冰冷未动,连看也不看。
陆叁与他并肩站定,后背相抵,压着声音啧道:“你今天特别暴躁。”
“忍着呢。”谷青洲冷声应道,手下动作却越来越狠。
他的每一击都像是砍在自己身上。越是压抑那即将喷涌的毁灭之力,他出手就越是凌厉狠绝。
魂刃虽未全现,但散溢出的黑焰已将战场周围温度硬生生拉低,一寸寸吞噬活人的魂气与热血。
“靠近他一点会死!”
有人低吼一声,竟不敢再近。
陆叁一眼扫去,只见谷青洲衣袖之下隐约有黑纹蔓延,如活物般缠绕臂骨,脸色陡然一变:“你在压那个东西?”
“她还在这。”谷青洲低低地吐出几个字,喉间像压着冰铁:“我不能失控。”
陆叁短暂沉默,随即一刀逼退敌军,咬牙问:“你……用不了?”
谷青洲勾起唇角,却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忍:“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们所有人都可能跟着陪葬。”
这一句话落下,他眼中黑焰陡盛,手腕一翻,魂刃终究横空斩出。
一击之下,十余骑兵齐齐震飞,黑炎在地面拖出一道深深的焦痕,像是地狱裂口张开,将敌阵撕出一隙破口。
他终究出手了。但那一剑,精准克制,不越雷池一步。
陆叁望着那一地残骸,喉结滚动,低声骂道:“疯子。”
谷青洲抬眸,眼神冷冽如夜:“放心,清醒着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实则脊骨已被怒焰灼得寸寸颤栗。他咬着牙,硬生生将那即将喷涌而出的黑焰,压回骨血深处。
几轮下来,敌人没死几个,自己就先憋出了内伤。
这场战斗于他而言,不是征伐,而是一场自毁式的压抑。
他能毁天地,却偏偏不能毁。她眼中那个“人”的影子。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彻底沦为鬼王,不然连仅存的一点人性,也保不住了。
另一边,护着萧钰的封崎怒吼着一刀斩断来敌,喘息如牛,眼中布满血丝:
“混账!一个驻点不可能有这么多人!他们分明早就预谋好了,埋伏在这儿等我们!”
“北院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一名风堂弟子背部中箭,血流如注,却仍死死撑着怒目圆睁。
陆叁一剑挡三,浑身血染,听到这句话脸色顿变,眼中杀意涌动,可惜没时间深思。
萧钰伤得不轻,灵息透支严重,呼吸都带着破碎的血腥味。风堂弟子们紧紧护着她,将她死死圈在中央,唯恐一失便是全军崩溃。
她双眉紧皱,唇色苍白,强撑着盘膝坐起,眼神死死盯住包围圈之外的局势。
突然,一抹熟悉的气息从战线另一侧狠狠撞入她的感知。
是谷青洲。
他就在不远处,在那被尸山血海围绕之地,一剑震碎敌军前锋。但下一瞬,黑焰翻涌,却又生生止住。
他在忍。
她瞳孔微缩,神识轻触之间,便清晰感受到那体内翻江倒海的狂焰正如何折磨着他——鬼王之力疯了一般地撞击经络,挣脱束缚,却一次又一次,被他用血肉之躯死死压回去。
他并非不能毁敌,只是不能……失控。
他顾忌她。
他在看着她,在等她脱困,才敢真正动手。
可那种压抑,是会伤人的。
萧钰心头猛地一紧,胸口一阵钝痛翻涌,不知是伤势所致,还是那一刻无法言说的心疼。
他明明可以摧毁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只能靠一己之力硬抗万人兵锋。
“少楼主,不行就走!我们替你断后!”左玄咬牙大喊。
“胡说八道!”萧钰喘着气,咬紧后槽牙撑起身来,双手染血却仍执剑不弃,“我若走了,你们全得死在这儿!”
她知道自己如今仍是风堂的支柱,是对敌谈判最后的筹码。她若一逃,所有人都将被就地屠杀,敌军根本不会再留半分余地。
更何况……
她眼角扫向谷青洲所在的方向。那里的黑焰又一次卷起,却硬生生止于剑锋寸前。
再压下去,他的骨会裂,魂会裂,可能连她想救的那个“他”,也一并碎掉。
他不是没有选择,只是……在她面前,永远不会选择放手。
她抬眼,望着那重重包围线,敌军杀意如潮,箭矢已经开始蓄势。
“葬剑山庄……”她轻声念出,目光微动。
她在思索、在推演,在那血色浪潮中苦苦寻找能为他“开一道口子”的机会。不是为了胜,而是……让他不至于自毁。
谷青洲,让我来想办法,给你……一个杀出去的理由。
她望向脚下这片废弃而古老的剑冢,看着那一道道他们才刚刚杀出的残阵痕迹,忽然低声道:“——我们不如,退进去。”
封崎一惊:“你才从里面杀出来,还让人往里钻?”
“你觉得外头能杀得出去?”萧钰冷冷看了他一眼,“敌人不懂如何冲破剑阵,我们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谷青洲听到她的声音,立即转头,眸中精光一闪:“你要以剑阵为堡?”
“对。”萧钰气息不稳,却语气冷静,“此地的剑阵是以心念而动,刚刚我与陆叁联手破阵,已通了玄月与白衣两口主剑。”
“若我们退入其中,我可以引剑阵部分重启,再行封门。就算困不住他们太久,也足够我们喘口气。”
众人一愣,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谷青洲第一时间点头:“慎隐跟花舞应该也快到了,你们先进去,别妨碍我断后。”
封崎咬牙:“我也留下。”
萧钰却听懂了谷青洲的意思,他一直迟迟不出手,是顾及他们。
于是一拽陆叁,不让他添乱:
“你跟我走,带好玄月。”
“……嗯。”陆叁沉声应下,攀着玄月剑勉强起身,重伤之躯仍强撑而行。
下一刻——
“撤入山庄!所有人听令——靠右,绕过第四层破阵碑,跟紧少楼主!”
萧钰一声令下,风堂诸人迅速后撤,谷青洲与封崎二人并肩列阵,为众人斩开退路,挡下北院追兵!
耶律珩远远望着他们撤入山庄,冷哼:“想跑?哪有这么容易。”
“传令!分三队围山,封锁退路,不能让他们退进去。”
鼓角声再起,追兵如潮,卷入这一场死地鏖战。
剑光如潮退入山庄,风堂诸人随萧钰一同穿过残阵,踏入剑冢。
身后追兵愈近,逼仄的山口已响起战马嘶鸣,刀光剑影如浪涛涌入。
“再迟一息,退路就没了!”封崎回头怒喝一声。
而萧钰却倏地止步,一把扯开腰间锦囊,从中取出一颗莹白如月的丹丸,捏在指尖。
“萧钰,你干什么?!”谷青洲怒极。
“冲破灵息上限,把剑阵锁上;布下守护屏障,好给你争出时间。”
她语速极快,话落间已将丹药送至唇边。
“别想了。”谷青洲陡然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死死按下。
他知道她要干什么。就像当年在营州,他所做的一样。谷青洲自然不可能答应。
萧钰低声咳了一下,脸色却倔强:“我撑得住,这不是以前了……我有丹药、有白衣跟玄月。”
“你敢吞一个试试!”谷青洲眼神骤然阴鸷,嗓音如冷铁划过崖壁,“非得自己走险,非得把命压上才肯甘心?!信不信我现在就祭出鬼王,敌我不分,生死不论!”
他咬牙切齿,近乎低吼地道:
“萧钰!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才满意?我是要救你,不是收你的尸!”
他拽着她的手,瞳孔里火光倒映,像燃烧的魂。
萧钰却是一怔。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他吼——可这一回,不是“白衍初”懒洋洋的狡辩,也不是谷青洲冷静残忍的冷语。
这是——两个人,都在。
她嗓子干涩,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有办法撑住……真的。你当初不也这么干的吗?”
“我不一样!”谷青洲怒不可遏,额头青筋跳动,下一句脱口而出,“我从地狱爬出来,是为了报……”
他忽地住口,脸色一僵,像是意识到说漏了什么。
四周骤然一静。
风过山谷,杀声却在那一瞬戛然而止。
下一刹——
嗡!!!
那是一种天与地共鸣的铿锵。
一柄、两柄、百柄、千柄……
万剑震鸣。
从葬剑山庄那深不可测的内冢之中,成排成列、铺天盖地的古剑破石而出,宛如潮水,带着无可抗拒的气势,穿云裂风。
每一柄剑,都自有灵意,在夜色之中划出寒芒,围绕山巅游走。
风堂诸人、北院大军、甚至耶律珩……
全部停下了动作,仿佛被这天地剑意钉死原地。
一道身影,踏剑而来,自剑潮深处而现,青袍猎猎、银发飘然,未言未动,便压得四方剑士不敢喘息。
“这是……”萧钰仰头望去,喃喃出声。
谷青洲握着她手腕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向前方。
而陆叁,早已怔在那里,看着那人眉目如霜雪清寒,正从玄月沉眠的方向缓缓踏出,一步一剑鸣。
“剑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