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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阅书 >  风水云雷电 >   恨永世的恨

迷魂谷的瘴气渐渐散去,忠勇侯被捆在千年榕树下,甲胄上还沾着迷魂花的粉,眼神里满是怒意。梁砚蹲在他面前,玄铁刃插在地上,刀尖离他的咽喉只有寸许。

“说吧,抓我来想耍什么花样?”忠勇侯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想编谎话骗我退兵?做梦!”

白灵端着解瘴的药走过来,放在他脚边:“我们只想让你知道,将军的死另有隐情。”

“隐情?”忠勇侯冷笑,目光像淬了毒的箭射向梁砚,“我亲眼看见你刀上沾着将军的血,亲眼看见他倒在你面前!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梁砚的指尖在刀柄上掐出红痕,声音沉得像谷底的潭水:“我承认是我失手杀了将军,但当时……他的枪正刺向珠娘和她怀里的孩子。”

“珠娘?”忠勇侯猛地怔住,随即爆发出更烈的怒火,“五毒教教主的女儿?你为了护一个蛮夷女子,杀了自己的岳父?梁砚,你狼心狗肺!”

“当时崖顶有奸细暗算,将军的枪被人动了手脚!”梁砚也提高了声音,胸口的月神石烫得发疼,“珠娘怀里抱着孩子,那孩子是无辜的!我若不挡,死的就是两条命!”

“胡说八道!”忠勇侯挣扎着想要挣脱绳索,肩膀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将军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五毒教的蛊术,他拿枪对着那女子,定是识破了她的阴谋!你护着她,就是与整个南疆为敌!”

他喘着粗气,眼眶通红:“我跟将军镇守南疆十年,他多少次放过作乱的山民?多少次说‘百姓无辜’?可五毒教用蛊害人,月神族藏匿邪术,这些年害死的将士还少吗?你让我信你是‘失手’?信一个护着仇敌的凶手?”

梁砚看着他眼里的恨意,忽然想起珠娘抱着孩子发抖的模样,想起那支从暗处射来的冷箭——原来在忠勇侯眼里,珠娘和孩子从一开始就活该去死,只因她们是五毒教的人。

“将军或许恨五毒教,”梁砚的声音冷了下来,“但他绝不会滥杀无辜。那天他枪尖的方向,分明偏了半寸,他在犹豫,是奸细的箭逼得他没了退路。”

忠勇侯愣住了,勒紧的绳索松了些。他想起将军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似乎确实有挣扎,有不甘,不像对仇敌该有的决绝。

“我知道你不信。”梁砚站起身,望向谷外的火光,“山脚下的寨子被烧,百姓被屠戮,都不是你的人干的。那些人穿着破虏军的衣服,却在冒充你杀人,就是想让两族彻底反目。”

榕树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场各执一词的对峙伴奏。忠勇侯盯着地上的拓片,又看了看梁砚眼底的疲惫,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给我证据。”他哑着嗓子说,“三天之内,若你找不到奸细作祟的证据,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踏平五毒教,让那个珠娘和她的孩子,为将军抵命。”

梁砚没说话,只是拔出玄铁刃转身离开。瘴气重新弥漫过来,将两人隔开在明暗两端。他知道,这三天不仅要找出奸细,还要撕开忠勇侯心里那道“蛮夷皆该死”的鸿沟——这或许,比对抗十万大军更难。

忠勇侯猛地甩开白灵递药的手,瓷碗摔在地上裂成碎片,药汁溅湿了他的靴底。“你别劝我!”他瞪着白灵,声音里的火气比迷魂谷的瘴气还烈,“将军是什么人?他护着南疆的百姓,哪怕是五毒教的人,只要没害过人,他都睁只眼闭只眼。你说他会用枪去杀无辜的妇女和儿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转头看向梁砚,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我看这小子就是自己有鬼!要么是早就跟五毒教勾连,怕将军揭穿他;要么是被那妖女迷了心窍,为了护着她,连岳父都敢杀!”

白灵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眉头紧锁:“侯爷,梁砚虽杀了将军,但这些日子他为了护着山民,几次跟奸细拼命,若他真是歹人……”

“装的!全是装的!”忠勇侯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当年他在白云山跟姜姑娘山盟海誓,转头就跑到五毒教当上门女婿,这种朝三暮四的人,做什么事不出来?我看他抓我来,就是想逼我退兵,好跟那妖女在南疆安稳过日子!”

梁砚站在榕树下,听着他的话,指尖在玄铁刃上划出道道白痕。他忽然想起珠娘抱着孩子躲在石屋里的模样,想起她怯生生问“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活着”时的眼神——原来在这些人的眼里,她生为五毒教的女儿,就注定是“妖女”,她的孩子,就活该被枪指着。

“侯爷若执意这么想,我说再多也无用。”梁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冷,“但你最好记住,你手里的刀,是用来护百姓的,不是用来斩无辜的。等你查清真相那天,别让将军在地下,也为你蒙羞。”

“你还敢提将军!”忠勇侯怒喝着要冲过来,却被绳索死死拽住,“我告诉你梁砚,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将军因奸细而死,那也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勾连五毒教,将军怎会踏上月光崖?怎会……”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一个五毒教的教徒策马冲进谷里,身上插着三支箭,摔在地上时还在嘶吼:“教……教主他……被奸细围困在黑风口……快……快去救……”

梁砚和白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急色。忠勇侯却冷笑:“演得真像,是不是又想骗我松绑?”

“信不信由你。”梁砚抓起玄铁刃,对白灵道,“你守着他,我去黑风口。”

“等等!”白灵忽然开口,从袖中掏出把匕首扔给忠勇侯,“这匕首能割开绳索,解药在你脚边。若你还念着将军的嘱托,就自己去看看——看看那些冒充你的人,是怎么用你的名义,杀你想护的百姓的。”

梁砚深深看了忠勇侯一眼,转身冲进密林。马蹄声渐远,谷里只剩下忠勇侯和白灵,还有那碗碎在地上的药,像摊无法收拾的残局。

忠勇侯盯着脚边的解药,又看了看那把匕首,喉结滚动了几下。远处的厮杀声隐约传来,像在敲打着他心里那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黑风口的硝烟散去时,忠勇侯的枪尖还在滴血。他以雷霆手段审了活口,又顺着奸细的供词抄了他们藏在南疆的十三个据点,那些刻着诡异徽记的令牌堆了满满一案,每个令牌背后都沾着山民的血。

“侯爷不愧是有勇有谋。”梁砚看着案上的令牌,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的敬佩。短短三日,忠勇侯不仅揪出了所有潜伏的奸细,还将他们与京中组织勾结的证据整理成册,连那些人如何伪造军令、如何挑拨两族的细节都查得一清二楚。

忠勇侯却没接话,只是将一本账册推给梁砚:“这些是他们倒卖南疆矿产的记录,还有……关于月神咒的记载。”

梁砚翻开账册,指尖猛地顿住——上面写着,月神咒需以“至爱之恨”为引,若受咒者能让心爱之人恨自己入骨,咒印自解;反之,一旦相见,咒印便会反噬,轻则残废,重则暴毙。

“你不能去找阿鸾。”忠勇侯的声音沉得像铁,“这咒语阴毒,那伙人早就算计好了,就是要让你和姜姑娘此生不得善终。”

梁砚的手紧紧攥着账册,指节泛白。他想起姜阿鸾灯下缝鞋的侧脸,想起念砚抓着他手指的温度,心口像被咒印勒得喘不过气。

“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珠娘抱着孩子,怯生生地问。她手臂的箭伤还没好,绷带渗着淡淡的血痕。

众人都沉默了。瘴气从洞口钻进来,带着迷魂树的异香,却驱不散这沉重的僵局。

“或许……”白灵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梁砚身上,眼神异常平静,“你把我也娶了吧。”

梁砚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忠勇侯也皱起眉:“白首领,这可不是……”

“我不是说笑。”白灵打断他,指尖轻抚过腰间的月神石弯刀,“月神族的女子,世世代代靠那脚印怀胎,连选择爱人的权利都没有。我想试试,生个真正的孩子,一个有父亲、有母亲,不用依赖那冰冷石头的孩子。”

她看向梁砚,眼底没有情动,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样一来,既能让姜姑娘彻底死心,断了你的念想,解了这月神咒;也能让我……看看正常的家是什么样子。”

珠娘愣了愣,忽然轻轻拉了拉梁砚的衣袖:“我……我不介意的。只要能解你的咒,只要你能活着……”

梁砚看着白灵清冽的眉眼,又看向珠娘带着伤痕的脸,胸口的咒印忽然一阵刺痛。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是唯一能让阿鸾死心、让自己活下去的路,可这路的尽头,是对所有人的辜负。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

白灵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从石柜里取出一壶米酒,倒了三碗:“喝了这碗酒,这事就定了。往后,我是你的妻,珠娘也是你的妻,我们一起护着南疆,护着孩子们。”

她端起一碗酒,仰头饮尽,动作干脆得像挥刀斩乱麻。米酒的辛辣在喉间灼烧,她却没皱一下眉——或许从决定放下仇恨的那一刻起,她就早已不是那个只知守护脚印的月神卫首领了。

梁砚望着碗里晃动的酒液,里面映出自己疲惫的脸。他知道,这一口饮下,从此与姜阿鸾便是陌路,便是她恨之入骨的负心人。可若不饮,便是永别,便是让那伙奸细的阴谋彻底得逞。

瘴气越来越浓,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这命运的棋局里。梁砚深吸一口气,终于端起了碗。

梁砚端起酒碗的手微微发颤,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白灵清冽却难掩复杂的眼。他仰头饮尽,酒液入喉时辛辣得像刀割,却奇异地压下了胸口咒印的灼痛。

“好。”他放下空碗,声音里带着种尘埃落定的沙哑,“我便喝了这杯,算是……应了你的话。”

白灵也将碗底朝天,指尖捏着碗沿,指节泛白。她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这样一来,对你,对我,都不算委屈。”

“委屈总是有的。”梁砚望着她,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挥刀相向的决绝,想起她为护族人踏过瘴气的坚定,“你本是月神族的首领,该守着你的月光崖,护着你的孕育印,不必卷进这些恩怨,更不必……”

“不必什么?”白灵打断他,语气倒轻快了些,“不必为了一个背负血债的男人,放弃族人世代的规矩?梁砚,我选这条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她看向洞外初升的月光,那月光透过瘴气,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银辉:“我不想再让月神族的女子,只能对着冰冷的脚印期盼孩子。我想让她们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口;想生孩子,可以是因为爱,不是因为什么月神的旨意。”

珠娘抱着孩子走过来,将一碗温热的药递给白灵:“首领……不,姐姐,喝了这个暖暖身子。”

白灵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月光崖顶初开的白花,带着种释然的清透:“往后,就叫我白灵吧。首领的担子,该让更年轻的人担了。”

忠勇侯站在洞口,看着洞内这奇异的平静,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身将那册奸细的罪证收好,又将姜承业的牌位端正地摆在石台上:“将军,您看到了吗?真相大白了,那些害您的人,我会一个个揪出来。只是……这南疆的债,怕是这辈子都算不清了。”

洞外的瘴气渐渐散去,露出澄澈的夜空。梁砚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姜阿鸾曾说,她最喜欢南疆的月色,干净得像没被尘世染过。

他知道,从今往后,这月色里,永远会藏着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但至少,他守住了眼前的人,守住了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

白灵喝尽碗里的药,将空碗放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吧。”她对梁砚说,“该去告诉山民们,奸细清干净了,往后的日子,该由他们自己做主了。”

三人的身影走出溶洞,融进那片温柔的月色里。身后,忠勇侯正对着姜承业的牌位,一字一句地起誓,声音在夜风中传得很远,像在为这段纠缠百年的恩怨,画上一个沉重却终究走向光明的句号。

十年光阴在南疆的风里悄然滑过。

白灵和珠娘先后为梁砚生下四五个孩子,男孩们跟着梁砚学阵法,女孩们缠着白灵练刀法,珠娘则教他们辨认草药。月光崖下的空地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五毒教的蛊虫成了逗趣的玩物,月神卫的弯刀成了削木剑的工具——两族的孩子追着跑着,早把“世仇”两个字忘在了脑后。

南疆终于没了战火,山民们重新种起了水稻,市集上又响起了吆喝声,连瘴雾森林都成了孩子们探险的好去处。忠勇侯留在了南疆,一面肃清京中残余的奸细势力,一面帮着梁砚治理地方,鬓角的白发添了不少,看向梁砚的眼神却渐渐没了当年的恨意,只剩复杂的叹息。

只有姜阿鸾那里,永远是道过不去的坎。

梁砚派人送去的信,全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托忠勇侯带去的念砚的虎头鞋,被扔在了别院门外;甚至有一次,他乔装成货郎混进城里,远远看见她抱着念砚在桥上喂鱼,刚想上前,就被她眼里淬了冰的恨意逼退——那恨意够深,却总差着最后一分决绝,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绊着,落不到最底处。

胸口的月神咒也跟着作祟,时好时坏。阴雨天会隐隐作痛,听到“姜阿鸾”三个字会骤然收紧,却始终没到反噬的地步,也没能彻底解开。梁砚知道,那是因为阿鸾心里的恨,终究没到“入骨”的境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白灵看着梁砚又一次疼得冷汗直流,将一碗清蛊汤放在他面前,“咒印不解,你迟早会被拖垮。”

珠娘抱着最小的女儿,眼圈红红的:“可我们已经试过所有办法了……让她看见我们一家和睦,让她听说你对我和白灵姐姐很好,甚至……让她以为你早就忘了她……”

“不够。”梁砚捂着胸口,声音发颤,“这些都不够。她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这恨里总掺着别的东西,所以咒印认不出。”

忠勇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封京城来的密信,脸色凝重:“京里那伙人的余党还在蹦跶,说要拿‘姜家女婿勾结蛮夷’做文章。若咒印不解,你始终是个隐患,不仅保不住自己,还会连累阿鸾和念砚。”

梁砚沉默了很久,指尖在桌上划出“姜阿鸾”三个字,又狠狠抹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抬起头,眼里的光冷得像玄铁刃,“要让她恨到极致,就得让她彻底死心。”

三日后,一封休书送到了姜家别院。

休书上的字迹是梁砚的,笔锋凌厉,字字绝情——“梁砚与姜氏阿鸾,缘尽于此。念在念砚之故,不夺母子情分,然此生不复相见。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另,吾与月神族白灵、五毒教珠娘情深意笃,已育有子女数人,阖家安康,勿念。”

随信送去的,还有一张画像。画里梁砚坐在中间,白灵和珠娘分坐两侧,膝下围着四五个孩子,个个笑靥如花,背景是五毒教的溶洞和月神谷的瀑布,一派天伦之乐的景象。

姜阿鸾收到休书和画像时,正在给念砚梳头。念砚已经长成半大的孩子,眉眼像极了梁砚。她看着画像上梁砚温和的笑,看着那几个陌生的孩子,忽然拿起休书,一点点撕得粉碎。

“娘?”念砚怯生生地看着她,“那是……爹吗?”

姜阿鸾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剪刀,将自己及腰的长发“咔嚓”剪断。发丝落在地上,像段被生生斩断的光阴。她看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眼里的恨意终于像潮水般涌上来,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牵绊,深不见底。

“梁砚,”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恨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恨。”

远在南疆的梁砚,胸口的月神咒突然一阵剧痛,随即像冰雪般消融,彻底没了知觉。他捂着胸口,猛地咳出一口血,却对着白灵和珠娘,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解了……”他低声说,“终于解了。”

白灵别过头,不忍看他;珠娘抱着孩子,泪水无声滑落。他们都知道,这道咒印的解开,是以姜阿鸾那颗彻底死去的心为代价。这或许是最有效的办法,却也是最残忍的——他们亲手在她心上,刻下了一道永世不得愈合的疤。

南疆的月色依旧温柔,只是那温柔里,从此藏着两处无声的疼痛,一处在梁砚的胸口,一处在姜阿鸾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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