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之前爬满全身的那种冰凉的刺痛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体被裹进丝绸的温柔触感。
“唔……”
眼前的景象慢慢明晰起来,翠莺在给她换衣裳,还有几个脸生的小丫鬟在忙着给她梳妆。
……这是?
“云姑娘醒了,”翠莺笑道,“您的根骨已经改造好了,等您再梳洗一番,奴婢们就把您送到大将军那儿去。”
看着镜子里自己被精心装扮过的脸,玉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位大将军还挺讲究?
没等她多想,就给一群丫鬟拥着往云凌川的院子去了。
翠莺把她领进了一间厢房,笑道:“云姑娘您先稍微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请大将军过来。”
暮光从半开的门里照进来,屋子中央一只硕大的铜丹炉染上了一层红紫色的光。凑近些仔细感知,还能感觉到一缕未散的魔气。
魔族的“修炼秘法”好像和她之前在殷天佑的幻境里见到的稍微有些不一样?
“你是不是在想我们魔族的‘修炼秘法’和你们修真界的不太一样?”
云凌川推开门,走了进来,在她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大将军说得对,”玉韶心中微微一惊,感慨这人好敏锐的洞察力,她笑道,“之前我见过的好像不需要用到丹炉,这是魔族特有的,还是后来改进的?”
“是魔尊从一开始就用的办法,”云凌川从身侧的柜子里取出一只木匣子,递给玉韶,“吃了它。你不用费心思套我的话,修炼的时候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拿着匣子的手往前递了递。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玉韶接过,匣子里的丸药闪着暗红的光,她深吸一口气,就着旁边的茶水,一口吞了下去。
“做得很好。”
云凌川笑笑,双手结印,一面纹样复杂的圆形法阵在丹炉上方缓缓铺开。他双手前推,掌心溢出黑色魔气,法阵上暗红的光芒不停闪烁,越来越快。
“现在把手贴到丹炉上,之后你自然就会知道怎么做。”
红黑的魔气绕着丹炉慢慢旋转,四周有大片大片的灰黑色气体飞入法阵,红光闪烁的更快了。
一种未知的、无法把控的恐惧慢慢从心底溢出。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后一搏、甚至丧命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她依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有一种对死亡的恐惧和抗拒。
“怎么了,是后悔了?”
“……没有。”
玉韶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伸出双手贴上丹炉。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紧接着,一缕一缕的灵气……不对,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气体伴随着灵气一起涌入她的经脉。
经脉涌起一股闷闷的疼痛,此起彼伏,一浪浪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慢慢地,这种感觉变成了一股刺痛的烧灼感。
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放心,你不会现在就没命的。对于你,我还有别的打算。”
云凌川飞速变换阵法,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法阵中央漂浮着的灰黑气体就一分两半。灰色的那半涌入炉内,流入玉韶的经脉丹田,纯黑的魔气则尽数被云凌川吸收。
“原来这就是‘修炼秘法’,”云凌川喃喃,“的确是快,难怪那些人拼了命都要用这个。”
另一侧的玉韶已经痛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她感觉耳边不停地有什么东西在嗡鸣,身体也越来越沉,仿佛有许多废弃物在她的血液里不断沉积。
原来妹妹临死之前是这样的感受吗?意识模糊成一片,她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种邪法,真是害人不浅……
“修炼的的确快,”那股涌入经脉的闷痛猛地一顿,云凌川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他抬手一挥,法阵暂停,“不过比不上踏踏实实修炼来的牢靠。
“而且害人不浅。”
末一句的声音很轻,要是不注意根本听不到。
哎?
“大将军……何出此言?”
“你不是应该猜到了吗?”云凌川重新坐回椅子里,“泡池子的时候你问了翠莺那么多问题,以你的脑袋瓜子,应该早就猜到了吧,玉姑娘?”
说完也不管玉韶是什么反应,直接转身离去。
“明日修炼继续,玉姑娘早些做好准备。”
远远地,飘来这么每一句。
玉韶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
“珠珠见过一个哥哥,一直没有名字,到这里来的两天之后就不见了,听别人说是逃走了。不过这么多年,珠珠也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原来云凌川真的是那个很多年前逃走的那个人。
仔细想来,许多细节也都对得上,常年戴着半副面具,不要命的打法,极高的习武天分,以及明明身居高位,之前却从没想过要使用“修炼秘法”和挑选“容器”。
但是,他现在把这个身份透露给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
当天晚上,月亮爬上西山,稀疏的虫鸣从窗外飘进来,玉韶却半点也听不见。
傍晚当修炼“容器”时候的那种嗡鸣又紧紧塞住了她的耳朵。一种带着刺痛的烧灼感从头到脚席卷了她的全身,尤其是胸腔部分,几乎要痛到炸开。
她抱住膝盖,在床上缩成一团,衣裳后背汗湿了一大片。
一种濒死的感觉攫住了她。
……不行,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死!
玉韶伸手抓住床边小几上的一只茶壶,“哗啦”一下,把冷水全都浇在自己脸上。冰凉的茶水在心理上缓解了一点烧灼的感觉,也让她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
魔修的修炼方式是吸取大量浊气,排出其中的渣滓。但在实际修炼过程中,浊气里还会含有部分灵气,这部分灵气也需要被一起排除。
修炼“容器”在这个过程中似乎充当了磁石的作用——经过根骨改造后的魔族或修士天然能够吸引这些灵气和浊气渣滓,再辅以法阵催化,可以达到对魔气提纯的效果。
“如果是这样……”
她只要想办法排出这些和灵气一起被吸进来的浊气渣滓应该就能缓解现在这种情况。
玉韶忽然记起很久之前自己还在玄门的文武堂听课的时候的情景。
“如果你们捕捉灵气的时候不小心把别的什么东西一起带进了丹田……”杜夫子抄起一根细竹竿子,在讲台上一顿猛敲,“醒醒醒醒,别睡了!我下面讲到的东西非常关键。
“带进了丹田也不要慌,首先,我们可以窥视丹田,把灵气的渣滓进行分离。有一句口诀,来跟我念……”
玉韶勉强坐起身子,盘腿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嘴唇翕动。
“清浊分离,上下不一。”
“念完口诀之后,你们会发现带进去的渣滓沉淀在丹田底部,”杜夫子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回响,“这个时候,割破指尖,静心凝神,用丹田处的灵气把渣滓托起来……”
玉韶按照记忆里的话一步步来。
被改造之后的灵根似乎更容易吸附灵气,她闭上眼,沉下心。把渣滓和灵气分开之后,她感觉丹田处的灵气是从未有过的丰沛。
“最后,用灵气包裹住渣滓,意念集中,把它们一起沿着经脉送出来。”
“气清且留,气浊速去!”
“滴答——”
指尖,一滴殷红的血落在地上。“呲”地一声,一缕细小的灰色气体从指尖伤口涌出,带着许多细小的粉尘,扑簌簌落了一地。
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从丹田处溢开,连带着全身经脉,也仿佛浸泡在温水里似的舒适。
玉韶彻底放松了身子,倒在床榻上。望着上面竹青色的帐顶,她忍不住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微笑。
第二天早上,玉韶是给窗外的鸟鸣叫醒的。她揉揉眼睛,窗台上停着的一只小麻雀扑棱着翅膀逃也似的飞走。
她翻了个身,只觉得神清气爽。
“姑娘醒了?”翠莺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铜盆还拿了一块布巾,她笑道,“姑娘快洗漱一下吧,大将军说今天的修炼上午就可以开始。
“大将军还问奴婢您看起来怎么样?奴婢瞧着您的脸色,看着甚至比昨天还要好!这下子大将军该放心了……”
翠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玉韶却越发不解,水影里映出她紧蹙的眉头。
云凌川这么在意她的身体状况,到底是为什么?
想起昨天夜里内窥丹田时候看到的灵根……
“难道他不打算真的这么做?”
“您说什么?”翠莺不解。
“哦,没什么,”玉韶起身,“你快些带我过去吧,总不好让大将军久等。”
……
“看起来,当修炼‘容器’似乎对你没什么影响,”刚一进门,云凌川就打量着她的脸色,满意点点头,“不枉我对那池子做了些改动。”
“改动?”
“昨天晚上,你应该发现了你的灵根没出什么毛病吧?或者说,更好用了,”云凌川笑着递给她一只瓷瓶,“那池子里面加了‘聚灵丹’。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其实你应该并不想用‘修炼秘法’提示修为,你这么做……是为了营造出一种你通过‘修炼秘法’修为大幅增长的假象?并且,在这个假象里,我这个‘容器’对你来说至关重要。”
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感觉有些奇怪,如果云凌川真的打算用秘法修炼,挑选的‘容器’为什么只有她一个?
尤其还在明知她是修士的情况下。
“在我通过‘根骨改造’之后,你让翠莺给我梳妆打扮、连给我穿的衣裳都是特别名贵的料子做的,为的就是让旁人以为你特别重视我。
“还有,昨天傍晚修炼之前你也说了,对于我,你还有别的安排。
“所以,大将军,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啪、啪、啪”,云凌川慢慢拍了拍手,笑道:“既然玉姑娘你已经猜到这个地步了,那我就直说了。
“我要杀了魔尊。而你,就是我杀他的刀。”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就好像说的是要杀一条鱼当菜。
寒蝉的鸣叫从窗子里吹进来,挤满了屋内。
他继续道:“半个月后我会把你送给魔尊。魔尊用你当‘容器’之前,你先服下这瓶丹药,它可以帮你快速吸收灵气。
“我会在他修炼用的丹炉上做些小改动,到时候,你抓住机会用灵气反噬他。”
灵气反噬对于魔族的影响,堪比修士的道心不稳、走火入魔。
“你好像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
“难道不是吗?”云凌川笑笑,“玉姑娘,我的手下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你的凡人妹妹,好像就是因为‘修炼秘法’死于非命。你一直十分执着地要找到凶手,甚至不惜为此杀了同门师兄。但是这‘修炼秘法’的源头你一直没找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我猜,你应该不打算放弃吧?”
果然,昨天翠莺在池子边上和她聊的那些话,都是云凌川授意的。否则,那些辛密,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的确,我不打算放弃,”玉韶也笑,“不过,这是在我活着的情况下。
“大将军,你的计划乍看之下固然完美,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在这个过程中出了岔子,或者哪怕是成功了,我也会被魔尊的亲卫杀掉。”
“玉姑娘放心,这些我自然会安排好,”云凌川拿着那只玉韶没接过的瓷瓶把玩,“玉姑娘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魔尊藏在魔宫里的《修炼秘籍》,我自然会找出来给你。”
他伸出手,手掌托着瓷瓶。
“玉姑娘,我们交易的机会可只有这么一次,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瓷瓶洁白光滑,像一面小小的白色镜子,映着他微微弯起的眉眼。
凉风从窗子里吹进来,蝉鸣落了一地。
玉韶下定决心,伸手握住那只瓷瓶:“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