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晋封国公的事,在郗超的催促下,宫中很快就下达了诏书。
“……今以司州之河南河内荥阳汲魏顿丘阳平广平、并州之上党、冀州之清河十郡之地,封公为周公。锡君玄土,苴以白茅,爰契尔龟,用建冢社……”
王凝之平静地接受了诏令,入宫谢恩。
司马曜表情复杂地看着向自己行礼的王凝之,知道自己离亡国之君又近了一步。
王凝之恭敬地行完礼,顿了顿,说道:“我不日即将返回洛阳,讨伐秦燕,收复失地,定不负陛下所托。”
司马曜咧嘴笑了下,有些苦涩,没说什么。
王凝之并不打算和他多聊,转身便出了大殿。
走到宫门的时候,刘牢之正在那等着,上前表示贺喜,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宫殿,不满道:“王公该封王才是,陛下有些小气了。”
王凝之笑道:“少在这说漂亮话,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刘牢之赶紧赔笑道:“王公都要去洛阳了,我再待在建康也没什么用,不如带上我一起。”
“让你找人接手禁军,你找好了吗?”王凝之问道。
他受封公国,想立刻有所行动,所以本就打算带刘牢之同行。
刘牢之赶紧答道:“找好了,刘袭之兄刘轨,知根知底,十分可靠。”
王凝之被他气笑了,说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他有什么资格,能接过你手上的禁军。”
但刘牢之这回是真动了心思,解释道:“中军将军的职位,可以让郗嘉宾兼领,刘轨给他当副手,再让陈特来建康盯着,保准万无一失。”
陈特一直替王凝之掌管密探机构,监视一个困在宫中的皇帝,还不是手拿把攥。
王凝之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刘牢之,“看来你为了能够领军出征,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那是,”刘牢之得意道:“建康这地方,我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王凝之笑着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你这几日做好交接,等我通知。”
刘牢之兴奋地击掌,连带着身上的铠甲叮咚作响。
出宫之后,王凝之来找郗超,离京之前,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京城里的禁军,我会带走一部分,一来放在这里有些浪费,二来建康的兵力减少,隐患也会随之减少。”
郗超表示赞同,“禁军连同家属,你可以迁走数万人,就当是洛阳城的第一批住户了。”
“那可算不上了,”王凝之笑道:“你是不知道,子猷这两年卖力地为新洛阳城造势,已经有不少人搬了进去。”
王凝之的设想,最早是只修筑宫城,皇城和外城后面再慢慢建设,可王徽之鼓动了不少和他一样的世家子,提前去城中占地修宅。
世家都不缺钱,王徽之的名士形象又颇具号召力,被他成功地拉到一群搞艺术创作的世家子弟搬了过去。
而世家子弟又需要人伺候,于是都带了不少仆役和女使进去,算下来,洛阳新城已经有上万人的规模了。
郗超心中了然,笑道:“这哪是子猷的功劳,分明是那帮世家在你身上下注,怕去晚了,洛阳城都没位置。”
王凝之自然也知道这点,“你这话可不能当着子猷的面说,他为这个事,已经和我吹嘘过好几次了,你要是质疑他,他非和你翻脸不可。”
两人拿王徽之开完涮,又讨论起天子的事。
王凝之说道:“陛下越是不吱声,我越是觉得他不安分,你可得盯紧点,别让他再搞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大家都难堪。”
郗超点头道:“放心,陛下现在能接触到的人很少,而且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不可大意,”王凝之还是提醒道:“天子名分多少还是有用的,我主要是担心别人利用这点。”
郗超应道:“这我知道,不过自从陛下搞出会稽的那场乱子,有心支持他的人也都消停了。”
交代完这些,王凝之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郗超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范武子真是个好先生,一心为学子们着想,”王凝之苦笑道:“我得去会会他,将太学和人才录用的事一并处理下。”
郗超笑着点点头。
王凝之来到太学时,范宁正在授课。
范宁的长子范泰替父亲接待了王凝之,打算带他去厅中奉茶。
王凝之拒绝了,笑道:“我当年也算你父亲的学生,今日既然撞上了,那就再去听一回。”
范泰和范宁不一样,是个不拘小节、性情旷达之人,所以听了王凝之的话,便直接带着他来到授课的大厅之外。
以范宁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来听他授课的人挤满了整个大厅,连外间的廊道里都坐满了人。
王凝之不想打扰授课,远远地便停了下来。
虽然相距仍有段距离,但因为在场的师生都十分肃静,所以范宁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讲的内容还是熟悉的《春秋》。
范宁教授儒学,推崇的是汉末经学大师郑玄,在王凝之看来,对儒家典籍进行解读很有必要,毕竟圣人的有些话确实晦涩难懂。
经学,即是注解经书的学问。
不过经学的弊端显而易见,一句话本来可以有多种解读,可一旦官方介入,那就只能是往有利于统治的一面来解释。
另一个问题,则是越解读越复杂,毕竟简单的都被前人说了。
本来是为了更通俗易懂,结果却越来越繁琐,是为皓首穷经。
以《春秋》为例,正文不足两万字,可对它的解读却是层出不穷,孔子的微言大义、春秋笔法,造就了无数的穿凿附会。
孔夫子是什么意思,早就无人知晓,但大家都借着孔夫子的话来宣扬自己的思想。
王凝之正想着,范宁已经完成了授课。
学子们行礼表示感谢,廊下的人起身让道,这才发现了后面站着的王凝之。
众人又连忙向王凝之行礼。
王凝之笑着让众人不用拘礼,“太学之中,只有先生和学子,今日我在这,便也是学子。”
要是换了别人,肯定要让王凝之当场讲两句。
不过范宁不是那样的人,当即遣散了学生,带着王凝之来到自己的办公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