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原野,本该是播种的季节。
可自从燕人将大量的百姓迁往北方,秦、晋两国涌入十几万大军之后,整个河东郡满目萧条,一片荒芜。
在剑拔弩张的形势之下,连派军士进行屯田都无法做到。
王凝之赶到东垣的时候,秦军已经将谢玄围在安邑,桓伊困在闻喜。
好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日,从洛阳往河东运送了不少粮草物资,暂时的围城,城中的军心还算稳定。
“荆州军在湖县和风陵渡一带设防,阻止秦军进入崤函道,截断我方后路,幼度派军镇守虞阪,保护粮道安全。”
听完刘牢之的汇报,王凝之点点头,“临汾一带的燕军可有动静?”
“暂时还没有,”刘牢之答道:“我派人沿汾水布下探子,严密盯防北岸。”
王凝之对着地图思考了好一阵,秦军大举进犯,若是不能立刻给予回应,恐怕不甘寂寞的慕容垂也会过来插一脚,到时情况就更复杂了。
“你带两万五千人去闻喜,解桓子野之围,我领五千人去绛县,让燕军不敢轻易南下。”
刘牢之说道:“王公领五千人守北线太少了,我去解围,带两万人足矣。”
“无妨,燕军看不到机会,不会轻举妄动,”王凝之笑道:“但你这可是周军的第一战,一定要给我打漂亮点,配合桓子野,击退吕光。”
刘牢之应道:“王公放心,此战必胜。”
王凝之点点头,“下去准备吧,早些动身,不要贪功冒进,以免被秦军夹击。”
闻喜和安邑相距不远,邓羌随时可能出兵增援吕光。
刘牢之一一应下,大步离开了。
王凝之准备停当,率军出东垣县,抵达绛县。
上回占领了这个废弃的小县城后,王凝之便命人加固了城防,将其作为防守平阳的第一道屏障。
城头打出的旗号,汾水沿岸增多的游骑,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北岸的燕军,王凝之回来了。
刘牢之则率领两万五千人秘密来到中条山西麓,在山间埋伏下来,准备夜袭吕光。
平阳城内,燕主慕容垂收到了前方的探子回报,得知绛县一带晋军的异动。
太子慕容令说道:“王凝之亲至,看来秦、晋两国会在河东有一场大战。”
“王凝之受封开国,肯定想有所表现,”慕容垂冷静道:“秦军兵力虽多,但在晋军的多线牵制下,恐怕难有作为。”
主动进攻的一方总是更难的,更别提还是攻城了。
慕容令问道:“那我们要不要出兵相助?”
慕容垂摇摇头,“王凝之都来了,一旦我们介入,晋军肯定会转入城池防守和偷袭粮道,到时候就是比拼消耗了,他们两国都耗得起,但我们不行。”
“那也不能坐视不理,”慕容令说道:“河东不行,我们可以转战其它地方。”
慕容垂微微颔首,对长子的这个说法表示认同,“东则攻晋,西则攻秦,你觉得哪个更合适?”
这两年,燕军在北方拿下了原属于代国的漠南草原,再往北就是广阔的戈壁沙漠了,所以想要进一步壮大,只能往东西两侧。
慕容令沉吟片刻,“我以为攻打晋国的幽州更为合适,西边的草原没多少人口,取之无益。”
并州往西,是后世的毛乌素沙漠,在这个时候还是一大片草原,是秦国分给匈奴人的牧场,而燕国眼下最需要的,是耕地和人口。
慕容垂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觉得秦军不是王凝之的对手,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慕容令点头称是,“若是王凝之攻打关中,胜负尚未可知,但在河东交战,秦军的补给远不及晋军便利,到了夏季,河道还有被晋人水军封锁的风险。”
“是啊,”慕容垂叹道:“但秦军别无选择,丢了河东,关中对于晋军而言,便是门户大开。”
眼下晋强秦弱,燕国只有帮秦国,才有可能稳住现有的局面。
慕容令回到正题,“阿爷以为该进攻哪里?”
“你率军去进攻幽州,我到临汾看看,”慕容垂说道:“不能让晋人太轻易得到河东。”
慕容令领命。
闻喜城头,桓伊正带人巡视城防,长子桓肃之跟在他身边。
转了一圈下来,看着城外灯火通明的秦军营地,桓肃之担忧道:“城中不过数月之粮,秦军若是一直这么围困,恐怕城中军心涣散。”
桓伊笑道:“不用担心,我们又不是孤军奋战。”
“可谢幼度同样被困在安邑,”桓肃之说道:“眼下两城之间失去联系,还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如何。”
桓伊淡然道:“那也不用紧张,洛阳方面不会坐视不理的。”
桓肃之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听说王叔平在建康谋求封国之事,哪里还顾得上这里。”
桓伊看了儿子一眼,问道:“你想说什么?”
“王叔平明显是在效仿魏武故事,”桓肃之不满道:“我们还在前线为他效力,岂不成了助纣为虐?”
桓伊不置可否,“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
“王孝伯联系过我,”桓肃之四下看了看,这才说道:“他从兖州差人送信过来,让我们为了晋室,要注意保存实力。”
王恭任兖州刺史府长史后,没有奔赴前线,而是留在了郡城廪丘。
桓伊有些失望地看着儿子,“保存实力?这可是前线,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桓肃之涨红了脸,“阿耶,我家数代忠臣,为何要做王叔平的爪牙?”
“我为收复故土而来,”桓伊呵斥道:“你被王孝伯那黄口小儿撺掇两句,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桓肃之低下头,不吭声了。
桓伊叹了口气,“王孝伯自觉矜贵,只能说而不会做,成不了事的,你跟着他,早晚把家族搭进去。”
桓肃之忙道:“阿耶,我不曾答应他什么。”
“凡事多动动脑子,王叔平难道能不知道王孝伯的那点小心思吗?”桓伊对儿子解释道:“但他还是将人放到兖州,这既是对王孝伯的考验,又何尝不是对我的?”
桓肃之一惊,“他不信任阿爷吗?”
儿子的憨直让桓伊都无奈了,“这便是用人之道,不管信不信任,该防范还是得防范。”
桓肃之老实地点点头,突然又惊道:“那洛阳不会不来救我们吧?”
桓伊一拍额头,“你们这帮小辈,该不会以为王叔平能走到今天,纯属侥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