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到这里,我真的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
要知道十三和我一样,只是个配角,也许崔恕可以在割肉后安然无事,却并不代表他也可以。
十三对崔恕和我,永远抱着必死的忠心。
我知道事情不会再有转机了。
眼下,要想救灾民,让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填报肚子,就只有让崔恕割肉这一个办法。
我其实想劝劝崔恕,说这些人不过都是龙套,就算死后也能重生,但我实在说不出口。
我不能这么双标。
此刻我忽然明白爱的终极意义,这并不是一种独属于个人的东西,而是需要不停的做出选择和取舍,不停的拥有再剥离。
这个过程真的很难。
而话本里的爱情之所以令人遐思,却是因为那里面的爱完全不需要人认真思考。
只是,那些虐恋话本里的爱情,难道真的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只为爱一个人,就可以抛下一切,献祭其他人的生命?
这或许也是一种爱吧。
可这样的爱真的太轻易了,根本无法承受生命之重。
所以,虐恋话本到底虐在哪里呢?
难道只是虐在男主角和女主角来回误会的拉扯吗?
那我觉得这一点都不虐人,反而像是在看一场二人转而已。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荒诞的二人转中出演男女主角的两个个体,必须生机勃勃,富有精力。
因为他们需要高强度的展开误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逃他追,他们插翅难飞。
至于别的地方嘛。
好像就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主角消耗体力的环节了。
这一晚,在安静空荡的县衙里,宁王崔恕不知用何办法,变出了满满一盆鲜肉。
十三将这盆肉拿给徐县丞的时候,手臂上还在滴血。
不要误会。
十三最后其实并没有跟着崔恕一起割肉。
因为崔恕绝不允许。
只是,在带着肉离开之后,十三依旧不甘心的数着崔恕方才割肉的次数,在自己胳膊上划出了几十道血痕。
紧接着,县衙之上,徐县丞大喜过望,甚至连询问这些肉的来历都忘了,立刻传唤来手下县吏,让他们纷纷到城中去召集灾民,准备吃肉。
不一会儿,一口大锅就在县衙的大门口竖了起来。
我看着崔恕的肉被哗啦啦丢进锅里煮沸,滚滚白汽冒出,馋得那些前胸贴后背的灾民们直咽口水。
很快,他们每人就都分到了一块肉,面无五官的表情上写满了幸福。
对。
这句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此时此刻,这些龙套们的脸上是真的写着“幸福”两个大字。
左半边脸写“幸”,右半边脸写“福”。
我之前其实觉得,吃人肉是一件特别恶心的事情。
因为看过一些题材很是新颖的话本,说有人患上一种奇症,化为僵尸,要吃活人血肉,此人咬了谁谁就会被它同化,接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有人都变成吃人血肉的怪物。
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我竟然会有幸见到一次真正的人吃人。
但这并不是恐怖故事。
而是一个活人对于不公平剧情的拼死抵抗。
吃着吃着,我突然听到有人问,宁王人在何处?
“宁王殿下心慈仁厚,白天是我们错怪了他!”
“对!若徐县丞方便,还请您将王爷请来,我们想当面谢过王爷,并向王爷道歉!”
“是啊是啊!这口肉可真是救了我孩子最后一条命呢,从今往后,我愿为王爷做牛做马,来报此世之恩……”
面对一个个情绪无比激动的灾民,徐县丞显得十分为难。
因为早在刚才他便问过十三了,说待会儿可否让崔恕前来县丞门口,当众与灾民们说上两句振奋人心的话。
可十三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行。王爷他来不了。”
“啊……这……这是为何啊?”
十三的声音又轻又哑,好似哭过。
“因为王爷很累,已经睡下了。县丞稍后忙完若还有空余时间,可否让人煮一碗米粥过来?如果没有米粮,那就算了。”
县衙里还有一点点小米。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但那都是粮仓里最后的一点存货了,轻易不敢妄动,是要等着桐县失守时,最后给百姓们拨发的赶路粮。
于是,就这样。
徐县丞最后还是没能为崔恕端来一碗米粥。
而我看着灾民们一口口吃完肉,喝完汤,便回到了崔恕的房间。
现在天色已黑,由于桐县蜡烛也很稀少,所以室内并为点灯,黑漆漆一片。
我因此只能借着月光来检查崔恕的伤势。
是的。
伤势。
——我早已数不清,崔恕最后到底从自己身上割了多少块肉下来。
只记得割到最后时,他肉体的愈合速度已经肉眼可见的变慢了。
一开始,崔恕割肉时,血肉重生的速度还能赶得上他流血的速度。
可越到后面,这个速度就越慢。
这就导致崔恕出血多进气少,甚至一度差点昏死过去。
而就算这样,崔恕也没打算放弃这个办法。
他可以不当虐恋话本里的男主角崔恕,但他一定要当一个可以配得上“真正的男主角”之称的崔恕。
我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选择默默的陪着他。
眼前,崔恕胳膊上的白色纱布终于派上了用处,不再只是装模作样。
我见那块纱布上隐隐透出一点血迹,却很快凝结,想必是他的肉终于长回来了。
指尖轻轻拂过那抹血痕,我的灵体和崔恕的身体终于产生了短暂的接触。
感受到我的到来,崔恕就忽然吃力的睁开眼,朝我笑道:
“怎么样,外面还好吗?”
我苦笑着点点头:“嗯,大家都吃得饱饱的,我们又可以称上一段时间了。”
“陆仁贾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我拍拍他的手背,“不过我打算亲自去找他,万一呢。”
我没在开玩笑,我是真的打算去找陆仁贾了。
反正他只会被冲到下游,活人去危险重重,但我不一样,我是鬼,可以四方通行。
只是崔恕听后,似乎对我的决定并没什么反应,却是沉默半晌之后,突然反问我一句:
“栀栀,这么多年来,你有怨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