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恕这么问我,让我下意识就以为他说的是他总是南下这件事。
所以,我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就说:
“不会啊,毕竟你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你来南方,干的是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大事,我为你感到骄傲还来不及呢。”
然而。
随着我话音刚落。
崔恕却虚虚拉住我的手,道:
“栀栀,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我疑惑不解,“那你说的是什么事?”
崔恕停顿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满地的月光。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觉得好像没什么异常。
月亮还是那轮月亮,阴晴圆缺自有它的定数,不关我的事。
谁知,崔恕却在这时突然说道:
“不是,栀栀。我说的是在这么多次的轮回之中,你会不会怨我一次都没有救下过你?”
室内忽然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不管是曾经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似乎都没有认真考虑过。
我有怨过崔恕吗?
好像是有的。
但是次数不多,就只是一开始那一次两次。
要知道那时的我是第一次经历死亡,痛苦恐惧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前几次一直不适应,就一直期盼着崔恕能快点出现,把我救下。
只不过,这些想法,并不是出现在我死亡之后,而是全部出现在我将死之前。
每次都是这样。
我倒在地下,任由林宗耀双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
我伸手抓挠他的胳膊,却被更用力的锁住喉咙,身体不由自主的反弓。
眼睛开始发红充血,随后视线之中一片漆黑。
我想大叫,想发出声音。
甚至还幻想妄想着,下一秒,崔恕就能从天而降,把这个人从我身上推开。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崔恕还不来。
我快坚持不住了。
紧接着,呼吸停止,心脏停跳。
我在期盼着崔恕的过程中渐渐死去。
我到死,都没能见到我的少年郎最后一眼。
这样的情形,至今为止一共重复九十九次。
但我似乎只有在前十几次的时候有过挣扎。
据说二十一天足够让人养成一个习惯。
而我死过的次数足足是二十一的将近五倍,死得多了,人自然而然的就习惯了。
越到后面,我死得就越发得心应手。
每每林宗耀掐住我的喉管,我就会看着逐渐变黑的、上方的天空想——
看来,这次也没法见到崔恕呢。
我的少年郎,这次又迟到了。
所以,如此想来的话,我应当是怨过崔恕的。
但是怨了又能怎样呢?
我其实都知道,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我的少年郎正在策马狂奔。
崔恕想来见我,想尽快与我重逢,然后一起手拉手回家,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整天。
谁成想,每次轮回的开头,在前方等待着崔恕的,永远都是我冰凉的尸体。
因此,久而久之,我就不会再怨崔恕了。
我只会平静的接受死亡,然后看着他与林枝枝相遇。
随后,再因为他对剧情的不服从,重新掉入死亡漩涡。
我于是看了看崔恕搭在我手上的那只手。
他指尖有些发抖,却在拼命忍耐。
这期间,我们一直双手交握,一冷一热。
我最后轻声说道:“怨过。”
这次,我没想着迁就崔恕。
我要让他在他肉体最为疼痛的这天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人如此自私的想着他。
看来我本来竟是个这么坏的人。
可谁知。
紧随其后,在崔恕听到我的声音之后。
他却望着我的脸,目光盈盈的笑了起来。
“太好了,栀栀。”
“太好了。”
“你怨我,就说明你曾经相信过我。”
这是我全然没有想到的答案。
诚然,这个逻辑是很奇特的,怨一个人的前提是对他有过期许,期望越高,所以失望越大。
我是真的完全没有预料到,崔恕纠结的地方竟然会是这里。
房间内,地上还是满满的月光。
这或许是好几年前的月光了,照过死去一次又一次的我,也照着随我赴死一次又一次的崔恕。
我喉咙发紧,忍不住拍他一下。
“你怎么到了这分份儿上,还没个正形?”
崔恕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渐渐窝到我身边。
“栀栀,你今天有怨过我吗?”
“有啊。当然有了。怎么会有人疯到用刀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的……”
“哦,那说明你今天很关心我。”
“你又转移话题?不过以后你可不许再做这种事情了!这次大家吃饱能撑好一段时间,而且接下来,朝廷的赈灾粮也可能很快就会送到。”
“好,我记住了,都听你的。”
“你才没有听我的。”
——我咬了咬唇,把这句话在心里说了一遍。
我让崔恕去做的事,是让他过好他接下来的人生,努力并且幸福的活下去。
但是他没有。
我的少年郎只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一半。
他现在正在努力并且幸福的试图赴死。
崔恕不听我的话了。
一时间,我就想到我们小的时候,我那时也是个不听话的小孩,任崔恕怎么劝也劝不住。
我想,天道有轮回,那时的我早该知道,我也会有对崔恕无能为力的这么一天。
就像他当初对我百般无奈那样。
所以,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爱,这也是爱。
爱就是很无能的一种东西。
爱是一个人在做一件不可为之的事情之时,另一个人对他劝而无果,便选择与之共赴终焉。
爱是万念俱灰,是互相包庇同为共犯,是死气沉沉。
是人终有一死,而你,想和谁一起赴死。
崔恕选择了我。
可我却不敢选择他。
倘若我们立场调转,他死我活,恐怕结局也会如此,只不过身份也随之颠倒过来。
这就是女配和男主之间不可为而为之的爱情。
我们不会有好结局。
但我们或许真的是连林枝枝这个女主角都无法超越的——
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