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的两条胳膊还被伙计架着,动不了,急得抬腿拿脚去指。
众人顺着她脚指的方向望去。
就见靠窗那桌座位上,一个年轻人忽然起身往外走。
手遮着脸,下巴根儿都抵到脖子那里了。
脚步走得也很急,一看就不对劲儿。
沈玉楼眯了眯眼,正觉得这人的身形有点儿眼熟,忽然——
“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叫喊了一声。
然后下一瞬,便有道身形蹿过去,一个猛虎下山的姿势摁住那年轻男子。
“做了坏事还想跑?老子看你往哪里跑!”
正是先前那个被沈玉楼一声“大哥”唤舒坦了的中年大叔。
中年大叔一手反剪着那年轻男子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摁住那年轻男子的脑袋,将对方的脸贴在墙壁上,然后扭头朝沈玉楼喊。
“东家小娘子,你快来瞧瞧可认识这人!”
正如沈玉楼方才所言,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若不是双方之间有过节,没人会干这种缺德又恶毒的事情。
中年大叔觉得沈玉楼应该是得罪了人,所以才会被人蓄意报复。
沈玉楼闻言便上前来,先感激地对中年大叔道:“多谢大哥,要不是大哥仗义出手,怕是就要让这人给跑了……大哥比江湖上的那些大侠,还要有侠义之风!”
一番话说得中年大叔更加舒坦了。
因此,在察觉到手底下摁着的年轻男子还不安分地挣扎时,他一个大巴掌不客气地拍在对方的后脑勺上面。
“老实点儿!再敢动,老子拧断你胳膊!”
说着话,手上的力道果然加重了几分。
年轻男子顿时疼得吱哇惨叫,再不敢乱动,只拼命地想要把脸藏起来。
可惜已经晚了。
沈玉楼早看清了他的脸。
赵子跃。
赵二叔的小儿子。
当初那个将赵四郎推进荷塘中的小恶魔。
哦对,现在已经长成大恶魔了。
不过沈玉楼现在还没打算叫出对方的身份。
她皱眉冷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指使人来坏我的生意,断我的财路,实在是可恶至极!”
她招手叫来饭馆里的小伙计,指着赵子跃道:“堵住他的嘴,先狠狠的打他一顿,然后再把他绑起来,送进府衙!”
伙计闻言,立马冲过来。
先团了团抹布塞进赵子跃的嘴里去。
然后几个小伙计挥撸起袖子,对着赵子跃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一开始怕被人看清脸,识破身份,赵子跃始终用手护住头脸不敢让人瞧。
然而随着拳头和大脚丫子雨点似的往身上落,赵子跃吃不消了。
尤其是听见胸口那里传来“咔嚓”声响时,他更是害怕起来,生怕自己被人打死。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被人认出了,连忙拿开护住头脸的手掌,想要大叫——
结果叫不出来。
因为嘴被堵上了。
沈玉楼也听见了那道“咔嚓”声,估摸赵子跃应该是被踹断了肋骨。
肋骨断了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就是吃顿苦头,回家去好好卧床休养,等着断裂的骨头重新长好。
往大了说就是运气背,断裂的骨头截面刺破五脏六腑。
这种情况下,一个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沈玉楼可不想担上人命官司。
她叫住几个伙计,吩咐道:“行了,把人绑起来吧。”
几个伙计这才住手,拿来绳子将赵子跃五花大绑起来。
此刻的赵子跃胳膊疼,腿疼,腰疼,背疼,胸口疼,全身上下哪哪儿都疼。
唯有一张脸还是好好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因为他怕被人认出来,刚才挨打的过程中,他一直用手捂着脸。
此时他被麻绳五花大绑,两只手都被捆到了身后去,没办法再捂脸,于是那张脸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惊讶道:“咦,他不是赵家的小公子吗?”
“赵家?哪个赵家?”
“还有哪个赵家,就是那个开了好几家酒楼的赵家啊!”
“哦,是赵记酒楼啊!”
“我就说么,谁会平白无故的跑来人家饭馆闹事呢,原来是同行眼红陷害啊!”
“赵记酒楼也开了好多年了吧,没想到气量这么小!”
“人家这是想做垄断生意呢!”
“……”
声音越来越多。
赵子跃这会儿只恨拳脚怎么没落在脸上,要是把他打个鼻青脸肿,也就没人能认出他了。
不像现在,挨了顿打不说,还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最主要的是,有间食铺的名声一点儿没受影响!
而且,让他这么一闹,说不定有间食铺还会名声大噪!
毕竟,他们家本身就是开酒楼的,而且生意还相当不错,多年下来聚集了不少老客户。
结果他却跑来一家刚开业的小饭馆闹事。
传出去,世人就会想,这家小饭馆的菜是有多好吃啊,居然让一家生意红火的老酒楼都起了忌惮之心。
他这不等于是无形中扯着自家酒楼的招牌为他人做宣传吗?
爹和三叔要是知道这件事……
赵子跃不敢往下想,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恨不能这件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沈玉楼才不管赵子跃心里面懊悔成了什么样子。
趁着大家正愤怒的功夫,她让店里的伙计押着赵子跃,直接将人送到府衙去。
当然,她还不忘再派出一个口舌伶俐的厨娘一块儿跟着去。
这样一个宣传自家饭馆的好机会,她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这人犯啥事了?”
“也没犯啥大事,就是吧,这人家里面是开酒楼的,他见我们有间食铺小饭馆的菜烧得好,担心我们抢了他家酒楼的生意,就雇人来使坏。”
“哪家酒楼?就是赵记酒楼啊!这人是赵家的小公子!”
厨娘一路走一路说。
等到了府衙门口,原本十来人的队伍,已经变成了数百人之壮。
场面十分壮观。
被五花大绑着的赵子跃相当于是被游街示众了。
而有间食铺也趁着这个机会,果然名声大噪。
“听说了吗,咱们宁州城新开了家小饭馆,那菜烧得叫一个好!”
“有多好?”
“萝卜都能烧出肉味来!”
“是不是哟?”
“当然是啦,这还能有假!赵记酒楼你知道吧?他们家生意好不好?每天满座!可就是这样,他们也忌惮那家小饭馆,担心被抢了生意,还派人去饭馆使坏闹事呢!”
“还有这事?看来那家饭馆的饭菜的确不一般,那我得去尝尝……对了,说半天,你还没说那家饭馆叫什么名字呢?”
“叫有间食铺!”
类似的声音在宁州城的大街小巷流传。
托赵子跃这一闹的福,有间食铺的生意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越来越好,每天饭馆还没开门,外面就已经站了一大片排队等着进来吃饭的人。
消息传到赵家老宅时,赵三叔险些没气疯掉,拍着桌子怒道:“这个子跃,他在搞什么鬼!”
又扭头埋怨赵二叔:“二哥,不是跟你说了,让你看好子跃,看好子跃,别让他再去招惹四房那小崽子,把他关起来,你怎么又把他放出去了?”
这不是添乱嘛!
这几日忙着清扫遗漏的尾巴,赵三叔连着好几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人憔悴了不说,嘴巴上面还冒出好几个亮晶晶的大水泡。
他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心浮气躁。
如今再听说赵子跃去有间食铺闹事,事没闹成不说,还间接地帮有间食铺扬了波好名声,赵三叔顿时火冒三丈,桌子拍得“哐哐”响。
同样忙得脚不沾地的赵二叔,眼下的精神状态并不比赵三叔强多少。
他眼眶下面因为熬夜失眠而显露出来的黑眼圈,瞧着比赵三叔的黑眼圈还深,还浓。
此刻他正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忽然听见赵三叔朝他拍桌子吼,他心里面那股积压了好几日的火气,就跟猛火遇上热油,一下子就炸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着他?”
“可我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什么也不干,就坐在家里面守着他吧?”
“还有,什么叫我把他放出去了?他是人,不是狗!”
——只有狗才用关和放这样的字眼!
赵三叔哼了声,心说你那儿子还不如狗呢。
赵家老宅就养着一条大黄狗,每天给上半盆残饭剩羹,那狗就知道看家护院,别提多有用了。
不像赵子跃,除了给他们惹麻烦,就是给他们惹麻烦,跟大黄狗比起来差远了。
不过这话面对头脸涨红,明显正在气头上的赵二叔,赵三叔明显没胆量说出来。
他没有经商的头脑。
他也没有赵二叔的精明强悍。
他现在能穿着锦衣华服,出门能被人尊称一声“三爷”,都是因为有赵二叔在背后操劳张罗。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有一群狐朋狗友,打探消息什么的比赵二叔方便些。
“二哥,您先别生气啊,我也就是随口发句牢骚而已,没其他意思……那什么,咱们还是赶紧想个法子把子跃捞出来吧,府衙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铁人进去也得脱层皮呢。”
说起儿子还在府衙大牢蹲着这件事,赵二叔果然没心思再去计较其他了。
他想了想,说道:“解铃还希系铃人,这事,还得去找有间食铺。”
只要有间食铺那边肯开口说不再追究,双方冰释前嫌,府衙那边自然也就把他儿子放出来了。
“可我打听来的消息说,那有间食铺,并不是四房那小崽子开的啊。”赵三叔摊手道。
如果有间食铺是赵四郎开的,那他们还可以打打亲情牌。
可有间食铺的东家不是赵四郎。
“有间食铺虽然不是四房小崽子的,但那个沈玉楼,却跟赵四郎关系匪浅,他们二人有这层关系在,事情就好办。”
“只要四房小崽子肯顾念几分亲情,念着子跃是他堂弟,沈玉楼就不会太为难子跃。”
赵二叔想得很美。
甚至都想好了要如何在赵四郎面前打亲情牌。
他自信十足地去有间食铺找赵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