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三年腊月廿五(1912年2月12日),紫禁城的雪是灰色的。隆裕太后指尖的护甲刮过退位诏书绢帛,“刺啦”一声撕开道细口子,像条僵死的蜈蚣匍匐在“永不再战”四字上。殿外传来幼帝溥仪的哭喊,他正被嬷嬷按在养心殿廊柱下,数砖缝里钻出的蚂蚁——昨日这蚂蚁还搬着半粒御膳房掉落的糕屑,今日只剩半片枯叶。
“张兰德!”太后突然砸了茶盏,“去文渊阁地窖,把装‘废档’的樟木箱子抬来!”
老太监佝偻的背脊一颤。那箱子是乾隆爷亲封的“甲字厉禁”,里头锁着雍正年间抄没的《大义觉迷录》残稿,夹页间能抖出人皮制的《幽冥当铺契簿》。
文渊阁地窖的霉味裹着血腥。袁世凯的亲兵撬开樟木箱时,箱缝渗出黑水,在青砖上漫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契簿翻到末页,一行殷商甲骨文浮凸如蚯蚓:“宣统三年冬,典物:清祚宫苑地基九尺;所求:满洲龙兴之地三百年安宁。”
“太后糊涂!”袁世凯的参谋官梁士诒急喘,“地基一典,紫禁城顷刻化飞灰啊!”
话音未落,地窖梁柱“咔嚓”裂响,灰土簌簌落下。黑暗里浮起柏木柜台,掌柜的琉璃眼镜映着箱中残稿上雍正朱批:“朕非亡国之君,尔等皆亡国之臣”。
“三不收的规矩,”掌柜的指甲敲打柜台,“太后病入膏肓算‘将死之人’,幼帝溥仪未亲政算‘不忠者’——您二位,谁来做这买卖?”
乾清宫正脊的螭吻兽突然活了。这龙九子之一的石兽本是镇火祥瑞,此刻却鳞甲倒竖,巨口吞向宣读退位诏书的御案。
“护驾!”禁卫军统领良弼拔刀前冲,腰间祖传的索伦弓却自行崩断弓弦,弦丝毒蛇般缠住他脖颈——宣统元年他剿杀革命党时,曾用此弓勒死百名童男祭天,弓弦早被幽冥当铺换了“怨童发”。
混乱中,袁世凯袖中滑出枚和田玉扳指。扳指内侧刻满细密藏文,正是当年慈禧赐他练新军时,从布达拉宫强夺的“转世灵童魂契”。玉光暴涨处,螭吻兽哀嚎倒退,诏书绢帛已被撕去“皇帝”二字。
“好个袁宫保!”掌柜的声音从螭吻口中传出,“您用前清龙气饲喂革命党,又拿佛门圣物保皇权体面——这脚踏两船的功夫,当得起‘三不收’头号贵客!”
子时,紫禁城七十二口井同时沸腾。井水蒸腾的雾气里,可见康熙朝埋下的镇宫金砖正块块碎裂,砖缝渗出粘稠黑泥——那是以明故宫万人坑骨粉夯实的“阴地基”。
溥仪突然挣脱嬷嬷,赤脚奔过太和殿广场。孩子的小脚踏在金砖上,每步都溅起丈高黑浪。浪头里浮出三具龙袍骷髅:
· 顺治帝托着董鄂妃的颅骨:“朕为情弃江山,可算‘不忠’?”
· 光绪帝颈缠白绫:“朕变法遭囚,可算‘不孝’?”
· 宣统生父载沣举着鸦片烟枪:“本王…本王还没死透呢!”
黑泥骤然化作巨手抓向溥仪,养心殿轰然塌陷半边!
隆裕太后散着发髻冲进文渊阁,凤簪直插柜台:“典当物换!不要地基,要这满宫怨灵永不犯我儿!”
掌柜的拈起簪头东珠:“您可知此珠来历?乾隆下江南时,海宁陈家献女充妃,这珠是那汉女吞金自尽前剜下的眼珠。”
珠光流转间,地窖浮现幻象:武昌起义前夜,革命党在胭脂巷当铺分号,用十万阵亡新军血衣换得“帝星陨落”谶语。血衣堆里赫然裹着半支相同的凤簪——当年珍妃被投井前,正是隆裕拔了她发簪。
“因果闭环了。”掌柜的龙玺盖落契簿,“用您剜人眼的孽,换您儿子不被怨灵噬目,公平!”
簪断珠碎时,塌陷的养心殿竟倒流复原。只是溥仪瞳仁里从此映不出人影,唯见井底晃动的幽光。
黎明,退位诏书终盖御玺。袁世凯走出太和殿时,积雪突然陷出深坑——那位置正是顺治帝停灵处。坑底十二具无头太监尸身围成圈,每人怀里抱着截断梁,断口拼成甲骨文“当”字。
“原来如此…”梁士诒惨笑,“康熙爷重修紫禁城时,早把地基典给当铺换了六十年太平!”
碎雪卷过金水桥,桥柱螭首口中缓缓伸出柏木柜台。掌柜的琉璃眼镜蒙着水汽,指尖推来张当票存根:
“同治三年七月初九,慈禧太后典物:满汉万民脊梁骨;所求:爱新觉罗再续甲子。”
存根背面是新鲜墨迹:“今收隆裕太后汉女血泪珠,抵销利息之万一。”
【幽冥档案·卷六·第八十五契】
当票编号:宣统癸丑·珍字陆玖
典当物:清宫地基阴土九尺(实收顺治至宣统七帝心魔)
所求:满洲龙兴之地三百年安宁
代价:溥仪目盲于幽冥;隆裕减寿三月
星应:紫微垣帝星坠,主宫阙湮尘
违约罚则:典物未足,以宣统魂魄补之
文渊阁废档箱底检出残页,疑为当铺学徒笔录:
“掌柜叹曰:‘宣统小儿双足踏地时,阴土黑浪翻涌如见亲父——载沣摄政王早将亲子命格典予东洋黑龙会,换得醇王府十年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