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语如烟便被窗棂外细碎的响动惊醒。锦被上绣着的龙凤纹样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她伸手摸向枕下,银铃短刃的冰凉触感让心跳稳了稳——原是守夜的弟子换岗时,衣袍扫过廊下挂着的红灯笼,流苏与灯笼骨相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醒了?”门外传来林卫斌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比平日里更显温柔。他显然没走远,靴底碾过积雪的轻响一直萦绕在窗下,“我让小厨房煨了莲子羹,要不要喝些?”
语如烟披了件月白夹袄起身,铜镜里映出她微肿的眼泡——昨夜想来是没睡安稳的。她指尖刚触到妆奁上的鎏金镜钮,就见镜面里映出林卫斌的身影,他不知何时已推门进来,发间还沾着晨霜,手里捧着只描金食盒。
“怎么不叫我?”语如烟转身时,鬓边的银铃簪轻轻晃动,与他腰间归墟枪的穗子撞出清响。这声音自玄真观那夜后便有了奇妙的默契,仿佛连兵器都在为这桩婚事雀跃。
林卫斌将食盒放在妆台上,揭开时腾起的热气里飘着桂花香。白瓷碗里的莲子羹熬得糯软,颗颗莲子都去了苦心,碗底沉着几粒蜜渍桂花——正是他前夜从锦袋里倒出的那些。“皇后娘娘说,新娘子婚前要吃些甜的,往后日子才会蜜里调油。”他说话时,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空气里突然漫开淡淡的羞赧。
窗外的红梅不知何时又落了层雪,枝桠压得低垂,花瓣上的冰晶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语如烟舀了勺莲子羹,忽然瞥见林卫斌袖口沾着些木屑,袖口内侧还别着枚小小的铜制刻刀——定是昨夜又去赶制新房的家具了。她记得他说过要亲手打张梳妆台,镜台边缘要刻满归墟司的梅花纹样。
“观星阁的星轨仪修好了?”语如烟忽然想起昨夜从玄真观带回的残片,那些青铜碎块上还留着邪术的黑纹。林卫斌舀羹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凝重:“拼起来才发现,他们改了星轨刻度,若真让他们布成活祭阵,婚典上的吉时会变成凶时。”他放下瓷勺,从怀中掏出张描红的星图,“不过我已让钦天监重新推演,将错轨的星辰都移回了正位。”
语如烟看着星图上用朱砂圈出的“天喜星”,位置正好对着归墟司的方向。她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嫁衣,那些星陨石丝线在烛光下流转的微光,此刻仿佛正与星图上的红点遥遥呼应。“母亲的嫁衣……”她刚开口,就被林卫斌打断,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隔着衣料传来沉稳的跳动。
“别想这些了。”他的掌心带着松木的暖意,那是刨木时染上的味道,“今日过后,有我在。”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皇后的贴身宫女提着妆匣进来,见两人相握的手,笑着别过脸去:“姑娘该上妆了,吉时可不能误。”
妆匣打开时,里面的胭脂水粉都用描金红绸裹着,最上面放着支赤金点翠凤钗,钗尾垂着三颗圆润的东珠,走动时会发出细碎的轻响。宫女取过玫瑰浆子为她敷面,指尖沾着的香粉是皇后亲手调的,混着玉兰花与珍珠粉的气息。“皇后娘娘说,这凤钗是当年先帝赐的,原该传给太子妃,可她总说,只有姑娘配得上这份灵动。”
语如烟望着铜镜里渐渐清晰的妆容,忽然发现眼角被点了颗极淡的胭脂痣。宫女用细如发丝的银簪沾着胭脂点上去时,轻声道:“这叫‘喜上眉梢’,是老法子了,能护着新人平安顺遂。”镜中映出林卫斌的身影,他不知何时已退到窗边,正望着廊下的红梅出神,耳根红得像被炭火烤过。
上妆的时辰里,归墟司渐渐热闹起来。远处传来吹鼓手调试乐器的声响,夹杂着弟子们搬运嫁妆的吆喝——那些妆奁从昨夜就开始往新房搬,最引人注目的是口描金漆柜,里面放着语如烟整理的观星阁秘录,林卫斌特意让人打了十二把铜锁,钥匙由两人各执一半。
“该换嫁衣了。”宫女解开她的夹袄时,林卫斌识趣地转身往外走,却被语如烟叫住。她从妆奁底层取出那封赐婚文书,御批的朱红“准”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你拿着这个,等下……我怕忘了。”他接过文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都笑了起来,像两个偷尝蜜饯的孩童。
换上星陨石嫁衣的瞬间,语如烟忽然觉得心口一暖。那些银铃丝线仿佛活了过来,顺着血脉轻轻跳动,莲心处的“卫”字在烛光下泛着金光。宫女为她系腰带时,发现后腰处缝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与半块太极玉佩——是昨夜她悄悄放进去的,另一半在林卫斌那里。
“吉时到——”司仪的唱喏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鞭炮的脆响。语如烟被扶到铜镜前最后照了照,镜中的女子凤冠霞帔,鬓边银铃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眼底的期待藏都藏不住。林卫斌不知何时已换了喜服,冰蚕纱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领口的并蒂莲与她嫁衣上的纹样正好相配。
他站在门口,手里牵着条红绸,绸子两端系着金秤与银铃——按习俗,新郎要用秤杆挑开新娘的盖头,取“称心如意”的寓意。见语如烟走来,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原本握枪的手此刻捏着红绸微微发颤,喉结动了动才挤出句:“你今天……很好看。”
语如烟被盖上红盖头的瞬间,世界突然暗了下来,只剩下红绸另一端传来的温度,与耳边越来越近的喜乐声。盖头是用云锦织的,上面绣着百子千孙图,透过细密的丝线能看见模糊的光影,她知道林卫斌就走在身边,归墟枪的穗子偶尔会扫过她的裙裾,带来熟悉的安心感。
穿过回廊时,脚下的红毯绣着缠枝莲,是归墟司的女弟子们连夜绣的,针脚虽不如宫廷绣娘细密,却透着格外的热忱。两侧传来弟子们的哄笑与祝福,有人扔来红枣与花生,砸在盖头上发出闷响,语如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红绸另一端的手突然握紧了些,像是在回应她的笑意。
拜堂的礼堂设在归墟司的正殿,原本供奉星图的地方换上了天地牌位,香炉里燃着特制的龙凤香,烟气盘旋着升上梁顶,在彩绘的游龙戏凤图下打了个旋。赞礼官唱着“一拜天地”时,语如烟跟着林卫斌的动作弯腰,红盖头滑落少许,她瞥见他靴底沾着的红梅花瓣——定是方才走过梅林时沾上的。
“二拜高堂”时,案上摆着语如烟父母与皇后的牌位,香炉里的香灰积了薄薄一层。林卫斌弯腰时,红绸从他手中滑出少许,语如烟趁机攥住他的指尖,那上面还留着打制龙凤镯时的薄茧,粗糙却让人踏实。牌位前的烛火突然跳了跳,仿佛三位长辈都在含笑看着他们。
“夫妻对拜”的话音落下,语如烟的盖头被轻轻挑开。金秤杆的铜头蹭过她的鬓角,带起一阵香风,她抬眼便撞进林卫斌的眼底。他的喜服领口沾着片细小的梅花瓣,是方才穿过梅林时落下的,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两人相视而笑时,喜乐声突然拔高,弟子们的欢呼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送入洞房的路上,林卫斌一直牵着她的手。新房设在观星阁的偏院,是他亲手修葺的,窗棂上雕着的银铃纹样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屋内的红烛燃得正旺,烛芯爆出的灯花落在描金喜字上,空气中飘着合卺酒的醇香。林卫斌为她斟酒时,酒盏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她鬓边的银铃相映成趣。
“还记得绸缎庄吗?”他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酒盏边缘,“你掉的那个桂花香囊,我捡了好久。”语如烟抿了口酒,舌尖泛起清甜,那味道像极了初遇时他为她修补的银铃,带着淡淡的暖意。窗外的红梅在风中轻轻摇曳,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无数细碎的祝福。
红烛渐渐燃过半,林卫斌忽然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枚银质的星轨符,上面刻着归墟枪与银铃交缠的纹样。“这是用星陨石边角料做的。”他将符牌系在她的腰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往后无论在哪,只要你碰它,我就能感觉到。”
语如烟摸着腰间冰凉的符牌,突然想起皇后临终前的话。那些藏在嫁衣里的字条,那些看似无意的馈赠,原来都在为这一刻铺路。她抬头时,正撞见林卫斌眼底的星光,那光芒比观星阁所有的星图都要明亮,比归墟司的红梅还要炽热。
窗外的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银网。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亥时了。林卫斌吹熄烛火的瞬间,语如烟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烟儿,往后岁岁年年,我都陪着你。”鬓边的银铃轻轻晃动,与他腰间归墟枪的穗子撞出温柔的共鸣,像一首未完的歌,在寂静的夜里缓缓流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