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舵有些不明觉厉,但还是听从了赵牧的命令。
三艘船依靠着锣声彼此联系,凭借着“指向匣”和船老大的经验,在令人不安的迷雾中艰难地维持着队形和方向。
这场诡异的雾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浓雾如同它来时一样,迅速地消散了。
甜腻的香气也随风而逝,海面恢复了清澈,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阳光重新洒落,精神恍惚的船员们也陆续清醒过来,回想起昨夜的行径,个个心有余悸。
海面上空空荡荡,不见任何敌方船只的踪影。
混在船队中的百骑司暗探,早已将昨夜诡异事件的详细经过,包括迷雾,异香,以及人员反应以及赵牧使用“指向匣”稳定航向的细节,秘密记录下来。
赵牧走到船舷边,掬起一捧清凉的海水洗了洗脸,看着恢复平静的蔚蓝海面,眼神微冷。
“下马威?”
冷笑了一声,赵牧对走到身边的阿依娜低语道,“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看来这海龙会里,也不全是喊打喊杀的莽夫,倒是有些会玩阴招的。”
“倒是有点意思。”
这趟南海之行,仿佛从这一刻起,才算是真正拉开了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序幕。
当海平面上那道墨绿色的线逐渐扩大,最终呈现出嶙峋的轮廓和点缀其间的白色建筑时,船上压抑了数日的气氛为之一振。
珍珠岛,终于到了。
驶近港口,眼前的景象远比赵牧预想的更要繁华。
或者说,更具野性的活力!
码头规模宏大,停泊的船只各式各样,有船首雕刻着狰狞神像的南洋巨舶,有悬挂着奇异图腾帆布的阿拉伯三角帆船,甚至还有几艘看起来像是来自更遥远西方的高大桨帆船。
空气中混杂着更浓烈的香料,鱼获,汗水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遥远异域的气息。
各色人种穿梭往来,皮肤黝黑,卷发厚唇的昆仑奴扛着沉重的货箱,裹着头巾,眼神精明的阿拉伯商人高声讨价还价,身着丝绸,面色白皙的天竺僧侣低声诵经,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身材矮壮,腰间佩着长短刀的倭人结伴而行。
语言更是五花八门,仿佛将半个世界的喧嚣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地。
港口的管理看似松散,实则有种无形的秩序。
一些身着统一蓝色短褂,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分散在关键位置,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登岛的人。
赵牧知道,这大概就是海龙会维持秩序的外围人员。
他的船队和朝廷使团的船只先后在引航小艇的指引下,找到了泊位。
靠岸,搭板放下,脚踏实地的那一刻,不少船员都松了口气。
阮文山早已等在码头上,依旧是那副客气而疏离的笑容。
“赵东家,一路辛苦。”
“馆驿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他的目光在赵牧身后略显精简但精气神十足的随从队伍上扫过,尤其是在气质独特的阿依娜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
赵牧笑着拱拱手:“有劳阮先生费心。”
馆驿位于岛屿靠近内陆的一侧,环境清幽,建筑融合了中原的飞檐斗拱和南洋的敞亮通风,颇为华丽。
只是位置相对偏僻,远离最热闹的市集中心。
安顿下来后,赵牧便让老钱带着大部分伙计,以采购补给,熟悉环境为名,分散融入岛上的集市.
但他们的任务不仅仅是买东西,更是要将所见所闻,尤其是港口布局,人员分布,可疑地点等信息尽可能带回来。
赵牧自己则只带了阿依娜和老钱,在阮文山“热情”的陪同下,信步走向那片喧嚣的集市。
集市依山而建,道路狭窄而曲折,两旁店铺林立,摊贩更是见缝插针。
商品琳琅满目,有堆积如山的胡椒,丁香,肉豆蔻,有闪烁着温润光泽的珍珠,珊瑚,有色彩斑斓的玳瑁,象牙雕刻。
更有许多赵牧都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果,珍禽异兽。
甚至在一些角落的摊位上,还能看到锈迹斑斑的刀剑,造型奇特的甲胄。
以及一些用古怪文字书写的卷轴。
“阮先生,这珍珠岛,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个聚宝盆啊。”
赵牧看似随意地评论着,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街道的宽窄,记下每一个岔路口,留意那些看似闲逛,实则眼神不断打量往来行人的暗哨。
阮文山呵呵一笑:“东家过奖,不过是各方朋友给面子,聚在一起互通有无罢了。”
在一个人流拥挤的十字路口,他们“偶遇”了好几拨人。
一位身材肥胖,几乎每个手指都戴着硕大宝石戒指,脖颈上挂着沉重金链的天竺商人,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与一个摊主争论着什么,他身后跟着四名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护卫,眼神倨傲地扫视周围。
另一侧,几名穿着木屐,腰间佩着长短不一武士刀的倭人沉默地走过,为首者是个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他扫过赵牧这一行时,目光在阿依娜腰间那柄装饰性的弯刀上停留了一瞬。
还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头戴金丝绣花小帽的阿拉伯老者,正悠闲地坐在一个茶摊前,小口啜饮着杯中的饮料,他看似和气,但身边两名侍从站立的位置,却隐隐封住了所有可能袭来的角度。
这几拨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赵牧这个新面孔,目光交汇间,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隐藏在平静下的警惕与衡量。
在这片无法之地,每一个新来的势力,都可能打破现有的平衡,也可能是新的猎物。
阮文山微笑着与那阿拉伯老者点头致意,对天竺商人和倭人首领则只是目光略一接触,并未多言。
无形的界限与阵营,在这看似随意的碰面中,已悄然划定。
当晚,海龙会在一处临海的华丽大厅内举行了接风宴。
被邀请的各方豪商,使者济济一堂,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穿着轻薄纱丽的舞姬扭动着腰肢,乐师吹奏着异域风情的乐曲,表面上一派和谐热闹。
赵牧被安排在居中偏右的位置,不算核心,但也绝不边缘。
他安然落座,阿依娜静立其后,老钱则与其他商队的管事们坐在稍远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