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指着外面喧嚣的街道,声音都在发颤。
“你没听见吗?整个广州城都疯了!今天早上,城南的米价都涨到三两银子一斗了!再不走,咱们连逃命的本钱都没了!”
“跟着靖王爷,去安南!听说那里遍地是黄金,随便捡捡都能发财!至少……至少还有条活路!”
他说着,自己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他看着自己那满脸泪痕的婆娘,和那双因为害怕而瞪得大大的眼睛的儿子,心如刀绞。
此去,到底是生路,还是死路?
没人知道。
……
三日后。
广州港。
数千艘大小船只,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地停满了整个港口。
海风中弥漫着木材的潮气、牲畜的臭气和无数人汗水的酸气。
一个背着包袱的老妇人脚下一滑,摔倒在跳板前,身后的靖王士兵面无表情地将她粗暴地拽起,推上船舷,妇人怀中滚落的半个干硬面饼,瞬间被无数只脚踩入泥泞之中。
无数拖家带口的百姓,如同被无形鞭子驱赶的蚁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向码头。
但诡异的是,如此庞大的迁徙,却并不显得混乱。
一队队靖王麾下的士兵,手持刀枪,面无表情地维持着秩序,将人流分割成块,依次登船。
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粮草和物资,被井井有条地搬运上船。
这哪里是仓皇逃窜?
这分明是一场,裹挟着恐惧与绝望的盛大迁徙!
旗舰之上,赵钰和赵康并肩而立。
他们看着下方那黑压压的人头,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船队,看着自己麾下那重新整合,号称三十万的水陆大军。
那颗早已在海上被风暴和绝望冰封的心,竟又一次,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贤弟你看!”
赵钰身着崭新的龙袍,意气风发,一扫之前的颓唐,指点江山般狂笑道:“这才是民心所向!李睿那小儿倒行逆施,失德于天下,天下共弃之!我等此行,乃是顺天应人!”
靖王赵康也激动得满面红光。
“皇兄说的是!有此三十万军民,裹挟两广之财富,不出三年,我等必能坐拥安南一国!届时再挥师北上,与那李睿小儿,争一争这天下!”
一种虚假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希望,重新充斥着他们的胸膛。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新国度的土地上登基称帝,然后率领百万大军杀回京城,将李睿那个贱奴踩在脚下,肆意凌辱的场景。
野心,如同浇了油的野火,在他们心中熊熊燃烧。
谋士徐闻,一袭灰布长衫,如同鬼影般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
他看着两位王爷那状若疯魔的亢奋模样,看着下方那些被恐惧和谎言裹挟,背井离乡的愚昧民众,那张瘦削苍白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天兵下凡?
不。
你们只是我徐闻问鼎安南,权倾朝野的垫脚石罢了。
“起航!”
随着一声令下,这支承载着无数人恐惧、贪婪与希望的庞大舰队,终于缓缓驶离了港口,朝着南方那片未知的深蓝,浩浩荡荡地进发。
……
这场声势浩大的南迁行动,如同黑夜中的巨大火炬,根本无法掩盖。
几乎在舰队离港的同一时间。
一份来自广州锦衣卫百户所的绝密情报,便被装进了特制的牛皮管,由最精锐的信使,换马不换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日夜兼程,直奔京师!
京师,内阁。
夜已深,烛火通明。
新任首辅于谦和兵部尚书顾长青,正对着一份巨大的舆图,眉头紧锁。
整个内阁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砰!”
内阁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名风尘仆仆的锦衣卫千户,手持着那根尚带着南方湿气的牛皮管,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禀二位大人!广州八百里加急!”
于谦浑身一震,快步上前,亲自接过牛皮管,颤抖着双手拆开火漆。
当他看到那份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信报时,那张一向沉稳的老脸,瞬间变得惨白!
“这……这……这群国贼!”
顾长青见状,心中一沉,也凑了过来。
信报上的内容,让他这位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镇北侯,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靖王赵康,裹挟两广官民,号称三十万,已于三日前,乘船出海,南下安南!”
“他们……他们这是要另立一国啊!”于谦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想到的不是叛乱,而是大夏的国本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是无数的工匠,无数的财富,是支撑一个王朝运转的血肉!
顾长青的手指,重重地戳在舆图上安南的位置,眼神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冰。
“于大人,这已经不是疥癣之疾,而是心腹大患了!”
“一旦让这三十万人在安南站稳了脚跟,有两广的财富做底,不出五年,必成气候!届时,他们便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永远悬于我大夏的南方!我大夏的边防,将永无宁日!后患无穷!”
于谦猛地一拍桌子,那双老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然。
“不能等了!”
“必须立刻请见陛下!调动水师,在他们立足未稳之前,将其尽数击沉于海上!”
顾长青重重点头。
两人甚至来不及更换官服,抓起那份滚烫的军报,便神色匆匆地冲出内阁,直奔皇宫。
夜色深沉,宫禁森严。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养心殿外时,却被总管太监王德全拦了下来。
“二位大人,陛下已经歇下了……”
“滚开!”
于谦一把推开王德全,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老臣,此刻却急得双眼通红,如同要吃人的猛虎。
“军国大事!十万火急!若是耽搁了,你和你全家都担待不起!”
王德全被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脸色煞白地跪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只是颤声道:“陛……陛下……宣二位大人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