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沐云看着司徒晚晴起身欲走,那背影忽然与记忆深处某个刻骨铭心的画面瞬间重叠。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难以言喻的冲动摄住了梁沐云,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向前一步,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司徒晚晴的手腕。
“等等!”
入手一片冰凉,带着细腻的肌肤触感。司徒晚晴(此刻枫月上神的意识占据主导)身体骤然一僵,猛地顿住脚步,霍然回头。
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丝……被冒犯的凌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两人都愣住了。
梁沐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掌心下那纤细手腕的微凉和瞬间的僵硬。
司徒晚晴则能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带着薄茧的温热和不容置疑的力道。
这个突如其来宛如跨越了千年时空的肢体接触,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厚重的冰层,也劈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
上一次……上一次这样拉住她,是什么时候?
是在某场战斗之后包扎伤口吗?是在她转身离开,走向彻底决裂的那条不归路之前吗?
画面清晰地浮现——枫月没有接住顺帝试图挽留的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小巷的暮色中。
而顺帝伸出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只抓住一片冰冷的空气。
如果……如果那时候,顺帝能像现在这样,更用力一点,更坚定一点地拉住她?
如果那时候,她哪怕犹豫一下,停下脚步,哪怕只是回头看一眼?
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
是不是那些累积的误会、那些因骄傲和固执而错过的解释,就不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巨大的遗憾,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淹没了梁沐云和司徒晚晴(枫月上神)的心。
这迟到了千年的“挽留”,此刻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沉重。
然而,这短暂的悸动之后,是更深的沉默。
梁沐云拉着她的手,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哪里说起?说顺帝的悔恨?说神族覆灭是个误会?说自己的迷茫?说对眼前这个既是司徒晚晴又是枫月上神的人的复杂情感?
梁沐云怀疑,自己对司徒晚晴的爱也是继承顺帝对枫月上神的爱吗?那他是真的爱司徒晚晴吗?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司徒晚晴(枫月上神)眼中的愕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冰冷和厌烦。
她看着梁沐云那欲言又止,满脸纠结痛苦的样子,心中那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优柔寡断!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放手!”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手腕用力,猛地一挣。
梁沐云被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弃刺得心中一痛,手上不自觉地松了力道。
枫月上神轻易地挣脱了他的手,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再给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素白的衣裙在廊角一闪而逝,只留下更深的寒意。
梁沐云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瞬间的冰凉触感和挣脱时的决绝。
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带着满心的疲惫和无处宣泄的纠结,走向了庭院深处——那里是顺帝曾经的书房。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混合着墨香和木头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书房里陈设依旧,巨大的书案,靠墙的书架堆满了古籍和卷宗,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梁沐云缓缓走进去,指尖拂过光滑的书案,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疆域图。
这里,是顺帝运筹帷幄、发号施令的地方,每一寸空气都仿佛还残留着他雄雨天下的气息。
但这里,也承载着太多属于顺帝和枫月的记忆碎片。
他仿佛看到年轻的顺帝伏案疾书,眉宇紧锁,枫月端着一盏热茶走进来,故意重重地放在案上,溅出几滴茶水,引得顺帝抬头瞪她。
她却只是扬起下巴,冷哼一声:“看什么看?怕我下毒啊?不乐意别喝,我可不是天生端茶递水的主儿。” 刀子嘴下,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又仿佛看到某个深夜,顺帝因连日的操劳伏在案上睡着了。
枫月悄悄走近,看着他疲惫的睡颜,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她拿起案上的朱笔,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一张纸上画了个歪嘴小人儿,第二天被他质问打死不承认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空旷的书房里。
那些拌嘴,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关心,那些隐藏在锋利言辞下的温情……如今想来,竟是如此珍贵,却又如此遥远。
“呵……”梁沐云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尽怅惘的叹息。
物是人非事事休。他站在书房中央,环顾着这承载了太多爱恨与遗憾的空间,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门口光影微动。
司徒晚晴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书房门口。
她倚着门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同样复杂的追忆和……无奈?
她没有进去,只是同样环顾了一下这间书房,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悄然离去。
这一夜,梁沐云在书房里枯坐良久,直到天边泛起微光。
第二天清晨,梁沐云收拾好心情。他仔细地洗净脸,对着模糊的铜镜,将一头半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好。
几年下来,他已经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变得熟练于打理这身“古装行头”。
拿起搁在桌上的天玄剑,冰凉的剑柄入手,带来一丝沉甸甸的责任感。
该回去了,碎渊盟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处理,萧行云他们一定也在担心。
他推开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湿润的花香涌入。
当他走到前院时,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只见司徒晚晴正蹲在庭院的花圃里,背对着他,素白的衣裙下摆沾了些许泥土。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花锄和喷壶,正专注地照料着满园盛放的花朵。
晨光熹微,柔和地洒落在她身上,洒落在那些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花朵上——月季娇艳,芍药雍容,茉莉吐露着清雅的芬芳,还有许多梁沐云叫不上名字的花卉,共同织就了一片五彩斑斓,生机勃勃的小型花海。
“真好看。”梁沐云由衷地赞叹出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司徒晚晴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又不是养给你看的。”
说完,便继续低头,小心翼翼地给一丛淡紫色的花松土,仿佛梁沐云不存在。
梁沐云也不在意,索性停下脚步,目光在这片花海中流连。
忽然,一种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花形如悬钟,花瓣呈优雅的蓝紫色,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丽脱俗,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高气质,直击他的心灵。
“这是什么花?”他忍不住问道,目光仍停留在那美丽的花朵上。
司徒晚晴闻言,终于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桔梗花。”
桔梗花?
梁沐云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原来的世界里听过。
好像……还有着什么花语?但他一时真想不起来了。
他看着司徒晚晴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侍弄着花草,阳光勾勒出她专注而柔和的侧脸轮廓,却吝啬于给他一个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犹豫了一下,指着那丛蓝紫色的桔梗花,轻声问道:“我……我能摘走它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唐突。
司徒晚晴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只许摘一朵。”
得到允许,梁沐云反而踌躇了。
他走近那丛桔梗花,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柔软冰凉的花瓣。
它开得那么美,那么生机盎然,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纯净的灵气。
他实在不忍心将它从枝头摘下,结束它短暂却灿烂的生命。
“算了……”他收回手,叹了口气,“开得这么好,摘了可惜。我……有些舍不得。”
司徒晚晴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仿佛在说“莫名其妙”。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清晨的鸟鸣和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
梁沐云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我该走了。”
司徒晚晴低下头,继续摆弄着花锄,声音闷闷的:“走呗,莫非你还以为我会痛哭流涕的挽留你?做梦吧。”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梁沐云愣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天玄剑,又补充道:“我……还会回来的。”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忐忑,看着她的背影问道:“你……会在这里等我回来吗?”
司徒晚晴的动作再次停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冷漠带着疏离感的声音说道:“梁沐云,你想多了。我是自由的,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在哪儿,等不等谁,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她始终没有回头。
梁沐云眼中最后一丝光亮黯淡下去,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也是。”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绚烂的花海和那个蹲在花丛中的素白身影,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一步步走出了这座承载了太多复杂情感的宅院大门。
当梁沐云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司徒晚晴才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身子,转了过来。
她望着空荡荡的大门方向,眼神复杂难辨。过了片刻,她放下花锄和喷壶,走到刚才梁沐云驻足的那丛桔梗花前。
她蹲下身,目光落在梁沐云触摸过的那几朵开得最好的蓝紫色桔梗上。
他指尖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花瓣上。
他最后那句带着期盼的询问,在她耳边回响。
枫月上神在识海中冷哼:人都走了,还看什么?舍不得?
司徒晚晴没有理会脑海中的声音。
她拿起旁边的小花铲,动作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挖开那株桔梗花周围的泥土,尽量不伤到它的根系。
然后,她将它连同一团湿润的泥土,一起移栽到了一个素雅的白色瓷盆里。
她将花盆捧在手中,仔细地清理掉根部的浮土,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晨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她凝视着盆中那株亭亭玉立、蓝紫色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桔梗,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自由……是啊,我是自由的。可为什么……心却像被什么牵住了?这座宅子……这些花……还有那个总是带着一身伤、满眼迷茫闯进来的笨蛋……
她想起他昏迷时苍白的脸,想起他紧紧抱着自己时滚烫的眼泪和脆弱的话语,想起他面对枫月时毫不退缩的争论,想起他看着这片花海时由衷的赞叹,想起他面对桔梗花时那声充满怜惜的“舍不得”……
梁沐云……你和顺帝,真的不一样。
你比他更真实,更……让人心疼。
可我们之间,隔着枫月的恨,隔着顺帝的债,隔着两个世界……我能怎么办?
枫月上神冰冷的意志在她识海中翻涌,警告着她不要重蹈覆辙。
司徒晚晴在心底回应: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桔梗花娇嫩的花瓣,感受着那生命的柔软。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在她心底悄然生长。这份悸动,这份牵挂,这份明知不可为却依旧无法抑制的心绪……
如果梁沐云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和我离开,好不好?
司徒晚晴内心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对着那株静静绽放的蓝紫色桔梗,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仿佛在对着花倾诉,又仿佛在对着自己的心确认。
“你也是不害臊,怎么的,两人就这样准备私奔?我看那梁沐云跟顺帝也差不到哪儿去,怎么可能舍弃这些?你对她是什么很特别的人吗?”枫月上神的话语依旧是不留情面。
对哦,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司徒晚晴无奈的苦笑着,而且就算自己想走,梁沐云肯定也不会和他一起走吧,她是一个有责任感且固执的人,尽管有时候优柔寡断,可是认准的事就不会改变。
傻子,笨蛋,蠢货。
司徒晚晴叹了口气,自己现在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希望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梁沐云这东西了吧?
枫月上神突然发问。
司徒晚晴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喜欢,而且很爱。”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被自己大胆的话烫到了一般,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
她慌乱地将花盆放在廊下阳光最好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住自己怦然的心跳和泄露的心事。
晨风吹过,桔梗花在盆中轻轻摇曳,那纯净的蓝紫色,仿佛映照着她此刻同样无法平静的心湖。
桔梗花下,我已对你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