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一线微光艰难地刺破地平线的浓墨,为巍峨的皇城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
这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太庙西侧的香火房内,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动。
李常在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落在前夜便已记熟的青石砖上,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浮土与碎石。
她的心跳如鼓,混杂在空气中浓郁的檀香与冰冷的尘埃气息里。
作为摄政王苏映瑶安插在宫中最不起眼的眼线,这是她入宫三年来,第一次接到如此凶险的任务。
香火房深处,码放着一排排准备用于明日祭典的贡品箱,箱体上皆贴着黄麻纸封条,印着内务府的朱红大印。
李常在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扫过。
很快,她的视线定格在角落的两只紫檀木箱上。
箱子看似无异,但封条下方,一道用桐油覆盖的极淡墨痕,暴露了它们被二次封装的秘密。
这正是苏映瑶提前告知她的暗记。
她不敢耽搁,从怀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油纸,用随身携带的细炭笔飞快地记下了负责搬运这两箱贡品的内侍姓名。
那几个名字,像是滚烫的烙铁,几乎要灼穿纸背。
做完这一切,她将油纸折叠成一个微小的方块,藏入发髻,随后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
一个时辰后,当朝阳的光辉彻底洒满皇城时,太医院的何太医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赶往摄政王府。
他以“为殿下晨间请脉”为由,一路畅通无阻。
在为苏映瑶诊脉时,他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将一张折叠的药方递了过去。
那张写满珍贵药材的方子,其夹层中,正藏着李常在用性命换来的情报。
苏映瑶接过药方,指尖轻轻一捻,便察觉到了那微小的凸起。
她面色如常地与何太医交谈了几句,待他告退后,才回到内室,将那张薄如蝉翼的油纸取出。
看着上面那几个熟悉的名字,她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瞳孔中的寒光更盛。
“沈相,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她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一缕飞灰,“连太庙祭祖的贡品都敢动,看来你是真觉得,这天下已是你囊中之物了。”
午后,暖阳高照,苏映瑶却换上一身素雅的便服,以替先皇祈福为名,亲自前往太庙。
墨羽寒一身玄衣,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他的气息沉稳如山,将所有窥探的目光都隔绝在外。
苏映瑶并未进入太庙主殿,而是在外围的殿宇和回廊间缓步穿行。
她的步伐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某个特定的位置。
她时而伸手拂过一根廊柱,时而屈指轻敲一块墙砖,像是在欣赏这古老建筑的巧夺天工。
只有跟在她身后的墨羽寒能看清,她的指尖在那些看似寻常的砖石缝隙中,或拨或按,将一些细如牛毛的金属丝线悄然布下。
行至一处偏僻的假山背后,苏映瑶停下脚步。
这里是太庙通往宫外的一条废弃暗道,知之者甚少。
她伸手在石壁上摸索片刻,找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凹槽。
随即,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赤金、刻有麒麟纹路的印章,将其稳稳地嵌入凹槽之中,轻轻一旋。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机括在地下深处被锁死。
石壁严丝合缝,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些机关,是工部尚书的得意之作,专为守卫皇陵而设计。”苏映瑶收回手,声音清冷,“若他们真敢从这里动手,足以将他们变成瓮中之鳖。”
墨羽寒看着她沉静的侧脸,阳光下,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眼中却燃烧着足以燎原的火焰。
他心中早已有了决断,无论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他都会为她踏平一切。
夜幕再次降临,摄政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苏映瑶将数年间搜集的所有关于沈相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证据,一件件摊开在长案上。
密信、账本、证人供词……每一件,都足以掀起朝堂的滔天巨浪。
而那张刚刚化为灰烬的名单,则是引爆这一切的最后一道引线。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一张绘制着太庙内部结构的堪舆图,目光最终落在明日祭典的主祭台上。
那里,将是终结一切的舞台。
“这一场戏,我已经排练了太多年。”她低声喃喃,仿佛在对这满室的证据说话,又仿佛在对自己说话。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墨羽寒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
“我会陪你,走到最后。”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映瑶抬起头,对上他深邃如夜空的眼眸。
窗外,远处皇宫的万家灯火宛如星辰,璀璨而遥远,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胤王朝的风暴,正在这片虚假的祥和之下,疯狂酝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苏映瑶看着眼前的所有布置,心中却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沈相老谋深算,行事狠辣,他会如此轻易地踏入自己设下的圈套吗?
她的计划环环相扣,旨在以煌煌正道,揭其罪证,令其百口莫辩。
可若是……若是在那最后一刻,沈相选择鱼死网破,不顾一切地动用武力呢?
现有的布置,能困住他的人,但能保证万无一失地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吗?
她需要一个最终的保障,一个能在所有计划都失效时,依旧能决定胜负的手段。
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将她的影子拉得悠长。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