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灌入御书房的缝隙,呜咽着。
萧煜手中的密信被指节捏得发白,那纸张上简短的一行字,此刻却重如泰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自语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一种深彻的无力。
他想要什么,苏映瑶会不知道吗?
她想要的,正是他最不敢给,也最给不起的东西——一个选择,一个与皇后沈家彻底决裂的立场。
“高进!”他声音沙哑地低吼。
门外一个瘦削的黑影如鬼魅般滑了进来,是总管太监高进。
他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奴才在。”
“你说,镇国公府,是不是真的要反?”萧煜将那张纸条拍在龙案上,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
高进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熟悉的字迹,心中一凛,垂得更低了:“陛下,镇国公府世代忠良,苏老将军更是为大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映瑶小姐……她只是,只是被逼得太紧了。”
“被逼得太紧?”萧煜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扫过冰冷的地砖,发出沙沙的声响,“是朕逼她,还是皇后逼她?是沈文渊逼她?北疆军策反的消息刚到,她的信后脚就跟了进来,这不是逼宫是什么!”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却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虚弱。
高进心中暗叹,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
若非沈家权势滔天,几乎架空了皇权,若非皇后在后宫一手遮天,将苏映-瑶逼入绝境,这位曾经明媚如骄阳的京城第一贵女,又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手持利刃、步步为营的模样。
“陛下,”高进小心翼翼地开口,“沈大人今日在凤仪宫,与皇后娘娘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奴才……奴才听说,他们似乎在谋划明日的太庙祭典。”
萧煜的脚步猛地一顿,他停在窗前,看着外面被狂风吹得摇曳不止的宫灯,眼神中的挣扎与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太庙祭典。
他当然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无非是借祭祀先祖之名,寻个由头,栽赃镇国公府一个“大不敬”之罪,届时百官在侧,祖宗在上,他这个皇帝就算想保,也百口莫辩。
一旦镇国公府倒台,苏映瑶这枚最后的棋子被拔除,那他萧煜,就将彻底成为沈家的傀儡。
而苏映瑶的信,就是告诉他,她不会坐以待毙。
她要在沈家动手之前,先掀了这张桌子。
“不留情面……”萧煜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跟在苏老将军身后,扎着双丫髻,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孩。
她曾仰着头,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煜哥哥,以后我帮你,谁敢欺负你,我就让爹爹揍他!”
一语成谶。
只是如今,她要对付的,却不止是欺负他的人,还有他这个不作为的“煜哥哥”。
他缓缓坐回龙椅,紧绷的身体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闭上眼,良久,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高进,传朕的口谕,命京畿卫指挥使冯泰,今夜起,严密控制宫城九门,任何人无朕的令牌,不得擅自调动一兵一卒。”
“奴才遵旨。”
“另外,告诉冯泰,明日祭典,无论太庙内发生任何事,听到任何动静,都给朕……按兵不动。”
高进猛地抬头,陛下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不,这更是将自己的性命,连同大夏的国运,一起放在了赌桌上。
他赌苏映瑶能赢,或者说,他将自己最后的希望,押在了那个女子的身上。
同一片夜空下,凤仪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皇后沈婉容一袭华贵宫装,正亲手为面前的兄长沈文渊沏茶。
她的动作优雅从容,袅袅的茶香中却透着一股迫人的锐气。
“北疆的事,你都听说了?”她淡淡开口,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
沈文渊,当朝丞相,面容儒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跳梁小丑罢了。一个被策反的偏将,掀不起什么大浪。反倒是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借口。”
“哦?”
“明日太庙,我们便可顺势奏请陛下,以‘边防不力,致使军心动摇’为名,彻底收回苏家仅剩的那点兵符。”沈文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至于那个苏映瑶,一个没了家族庇护的女人,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皇后娘娘拿捏?”
沈婉容闻言,满意地笑了:“还是兄长想得周到。这些日子,那丫头在宫里上蹿下跳,本宫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明日,本宫要亲眼看着她,从云端跌入泥泞。”
她顿了顿,”
“妇人之仁罢了。”沈文渊不屑道,“陛下心里清楚,谁才是他真正的依靠。苏家已是落日余晖,而我们沈家,才是大夏如日中天的朝阳。他没得选。”
夜色渐深,喧嚣了一整晚的京城终于在黎明前陷入了最沉寂的黑暗。
风停了,雨住了,只有冰冷的露水凝结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折射着天边将明未明的光。
这注定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清晨。
宫中的钟声悠悠响起,一声,又一声,沉重而肃穆,宣告着一年一度的太庙祭典正式开始。
百官早已在宫门外等候,神情庄重,各怀心思。
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
而在镇国公府的内院深处,一扇尘封的房门被缓缓推开。
昏暗的烛光下,映照出一道绝美的身影。
她已换下素衣,一身正红色的宫廷礼服,繁复的金色丝线在衣襟和袖口绣出浴火凤凰的图样,华丽夺目,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悲壮。
她眉心一点朱砂,艳丽如血,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今日,她不是谁的遗孤,不是谁的弃妇。
她是镇国公府的苏映瑶,前来向这腐朽的王朝,讨还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