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这里的习俗,大年三十这天中午要吃饸饹面,寓意着长寿面,晚上则是一年中最丰盛、最奢侈的一顿晚餐,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会端上桌。大年初一则吃饺子。
所以,年三十这天是最忙碌的,不但要准备丰盛的晚饭,还要准备第二天,甚至接下来好几天的吃食,因为正月初一以后就不干活了,大家都忙着拜年、走亲访友,要么成群结队地串门子,要么聚在一起打麻将。
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过年的吃食,鞭炮声零零星星地响着,不像以前那么密集,但也时不时地能听到几声,到了饭点的时候,大家才都出来放,此起彼伏的,还能热闹上一阵子。
李秋水也没闲着,在厨房里帮着父母洗菜择菜,一会儿又跑去烧火添柴,忙得不亦乐乎。忙到晚上,该吃饭了,李道志对李秋水说:“秋水,去把鞭炮放了。”
李秋水应了一声,这才去拆了鞭炮,把鞭炮挂在一根长长的木杆上,挑着在院子里点燃。瞬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院子里响起,那股浓浓的年味似乎也随着鞭炮声弥漫开来。
说起这年味,在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最为浓烈,主要原因就是那时候人气旺。那时候每个家庭都有四五个孩子,日子虽然穷了些,但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充满了欢声笑语。
现在呢,年味越来越淡了,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人少了,人气不旺了。现在生育的孩子少了,每个家庭大部分是两个孩子,好多家庭甚至只有一个孩子。而且由于城市化进程加快,很多年轻人都离开了村子,去城市里打拼生活,村子里的人少了,自然就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
第二个原因是人们对过年的渴望值降低了。那些年生活穷,能吃顿肉、吃个白面馍馍就是过年了,所以大家都特别渴望过年,盼着能吃上好的。可现在呢,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对吃食已经不那么奢望了,不要说肉和白面,就是海鲜,想吃的话平时也能吃到,所以对年的渴望也就淡了许多。
第三个原因是娱乐方式变多了。那些年没什么娱乐活动,人们聚在一起侃大山就是一种乐趣。而现在,娱乐方式五花八门,电影电视随便看,电脑随便玩,特别是手机,功能几乎是万能的,看新闻、娱乐、通信、聊天,一部手机就能全部搞定。
男人们喜欢在手机上看美女,那些内衣模特满屏都是,一个个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还多的仿佛永远都刷不完;女人们则喜欢在各电商平台流连忘返,平台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看都看不完,比起逛商场方便多了;孩子们则沉迷于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还能吸引人的年味,也就只剩下放假、旅游、家人团聚这些了。
再说说拜年的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早年拜年,是族里的晚辈由带头大哥领着,端着一个大大的餐盘,餐盘里放着两盘拌猪耳朵之类的凉菜,一个酒壶,两个酒杯,挨家挨户地去拜见长辈,从辈分最高的长辈开始拜起。
如果族里人多的话,后面能跟着四五十个人,要拜几十个长辈,一上午都拜不完。每拜见一个长辈,晚辈都要跪下磕头,然后给长辈倒酒喝,长辈则要给晚辈发红包。现在这种拜年方式已经很少见了。
前些年拜年,不分族人还是村里人,年轻人成群结队的,挨家挨户地去拜见,不过不再下跪,也不喝酒,长辈也不给发红包了,就简单地说一声 “过年好”。这种拜年方式的特点是不再局限于家族,范围扩大了,礼节也简化了,大家拜不拜年都随意了。
现在就更不一样了,人们都不再见面拜年了,改成发短信、发 qq 信息、发微信信息拜年。家人、族人、亲戚、朋友、同学、同事、老乡、战友,从年三十到大年初一,信息不断地收发。
这种拜年方式的特点就是现代化、信息化,拜年的范围和地域无限扩大了,虽然拜年的方式变得更多更随意了,但有时候也让人觉得不得不拜,又有些不胜烦扰。
李秋水一家刚开始吃饭,李秋水的父母还没人来拜年,可李秋水的手机却响个不停。
原来的李秋水人缘不好,在村里没什么朋友,后来的李秋水经过一些事情,结交了一些同学、朋友,像韦青、顾莉、方紫娟,还有医院的其他同事,都纷纷给他发来祝福信息,后来季阳肖也发来了祝福信息。
李秋水一边吃着饭,一边一一回复着这些信息。吃完饭后,他把笔记本打开,和父母围坐在电脑前,看着联欢晚会。
大年初一,李秋水一家吃完饺子,已经九点多了。这时,村里二十多个男人陆陆续续地围到他家来了。这些人年长的四十出头,年小的才十二三岁。他们来可不是拜年的,就是因为过年闲着没事,来串门凑热闹。
往年可没有这种情况,来的也就是和李道志走得比较近的几个人。今年不一样,是李秋水开回来的这辆车,吸引了村里的年轻人。大家见了面,自然要互相问候一声 “过年好”。
李道志和李秋水热情地礼让他们到家里坐,可这些人都没进家里,而是都在院子里围着李秋水的汽车,眼睛里满是好奇和羡慕。起初,大家都知道李秋水以前不好打交道,很小气,大过年的,都怕闹得不愉快,所以都只是围着车看,没敢伸手去碰。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李秋水这车的动力怎么样、配置参数是多少、花了多少钱买的。李秋水面对这些问题,只好无奈地摇头,笑着说:“我也就开了几次,这些问题我还真不太清楚。”
这时,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从手机上查了查,突然说道:“这车不在你的名下?”
李秋水心里明白,这些人肯定会对他拥有这辆车表示怀疑,会用各种方式来质疑,甚至不乏有人怀疑是他借来的或者偷来的。他也觉得没必要隐瞒,便坦然地说:“不在。”
那人又接着说:“是在省韦氏集团名下。”
李秋水点了点头,说:“对。”
又有人好奇地问:“那你怎么能开这个车?”
李秋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省韦氏集团就是我对象她们家的,公用车辆有上百辆,给我开一辆还不小事一桩。”
众人一听省韦氏集团都是他对象家的,再没人敢质疑了。一个在东川市做生意的人听了,不禁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你可真牛!咱们李家峁找对象有不要彩礼的,就已经很牛了,你倒好,直接让女方给汽车,在咱们李家峁那可是独一份啊。”
所有人听了,都向李秋水投来羡慕、崇拜的眼神。说起来,李秋水挣的钱确实不多,还不如外出打工的小工挣得多,但大家都知道李秋水的学历在村里是最高的。
虽然学历不完全等于能力,但学历往往代表着一种能力,代表着走正道,代表着有着光明的前途和无限的可能。
他们这些学历低的人,虽然能挣到一些钱,但成长空间有限,而李秋水却可以不断成长,说不定以后就能升官发财,甚至成为国家领导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说眼下,省韦氏集团那么大的企业家的女子能看上他们这个偏僻山峁的李秋水,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李秋水学历高,在李家峁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学历的人。
都说读书改变命运,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些话虽然不是真理,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再也没有人敢因为自己挣到了点钱就瞧不起李秋水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走到李秋水面前,说道:“秋水哥,我想进车里坐一下,可以吗?”
其他人都以为李秋水会拒绝,心里还暗暗骂这小子没眼色,可李秋水却大方地直接拉开车门,笑着说:“可以,想坐就进去坐吧。”
李秋水这一松口,所有人都像发现了宝藏一样,争抢着往车上坐。这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大家在车里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兴奋得不得了。
赵凤英在屋里出来看了几次,看着村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轮番地在自己儿子这么精贵的车上折腾,她急得直想跺脚,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开口大骂。
可她看着儿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和村里人有说有笑的,她又硬生生地把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儿子现在变得这么懂事、仁义了,她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刻薄,生怕自己的言行再影响儿子变回以前那个小气的样子。
要是放在以前,她早就把这些人骂得灰溜溜地赶走了。
这时,又有一群女的围了过来,其中有五个还带着孩子。赵凤英赶忙热情地招呼着她们到家里坐,毕竟大过年的,人家来了问一声 “过年好”,也算是来拜年了。
女人们来了之后,有六七个跑去围观汽车,大部分女子虽然渴望拥有汽车,但对汽车本身其实并不太感兴趣,她们更热衷于家长里短的话题。所以,大部分女子还是进了屋子,在炕上坐了满满一炕。李秋水也跟着进来,热情地给她们端上干果、水果,忙前忙后地招待着。
屋里一时间像一家人似的热闹。一个带着孩子的女子满脸笑意,凑到赵凤英跟前,热络地说道:“婶子,你们家秋水可比以前仁义多啦。以前来的时候,那么生分,见人都不理,跟谁都不搭腔。可现在呢,一见面就热情得很,又是招呼又是给人散东西,让人心里暖烘烘的,觉得可亲呢。”
赵凤英起初只是出于客气,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礼貌地回应着。她心里想着,这些女子不过是来串串门,待一会儿便会离开,所以,她把年货都堆在前炕上最显眼的地方,给她们展示。哪曾想自家儿子竟这般热情地招待起这些人来。
只见李秋水忙前忙后,一会儿端出新鲜的水果;一会儿又捧出各类干果。还拿出几盒子巧克力球,更是被孩子们抢着拿,没多会儿就快发完了。那些小娃娃们,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伸出小手,嚷着还要。
赵凤英瞧着这场景,心里又气又急又疼的。她瞧着那巧克力球,自己都没见过这模样的东西,忍不住也拿起一颗放入口中。刹那间,浓郁的香甜在舌尖散开,那股甜味直沁心脾,甜到了心坎里。
她转念一想,这么好的东西,肯定值不少钱,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疼得直滴血。她满心懊悔,早知道就不该把这些贵重的东西都放在前炕上,这下可好,全被孩子们霍霍了。
要是放在以前,这般招待村里的人,那是想都别想。赵凤英平日里节俭惯了,哪能容忍这般浪费。更何况这些娃娃们还如此贪吃,要是以往,她早就忍不住破口大骂,把人都撵出去了。
可今儿不同,这是儿子在招待客人,她再心疼也不敢扫了儿子的面子,总不能把儿子的脸面踩在地上。
正想着,又听到有人夸赞儿子,赵凤英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隐隐透着愤然。但她还是强装出一副笑脸,说道:“哦,我们家娃娃长大了,懂事了。”
可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又不是一天两天突然长大的。于是,她赶忙又补充道:“毕业了,工作了,在外面和人打交道多了,自然就学会了这些人情世故。
“以前啊,从不知道往家里买东西,今年你们看看,这炕上的东西,都是我们娃娃前两天放假特意买回家的。不光有这些吃的,还有猪肉和羊肉呢。怕放久了有馊味,都炖好了。
“他老子还打趣说,咱喂养了一头猪、两只羊卖了的钱,都让我们娃娃又给买回来了。” 赵凤英说着说着,脸上的神情愈发兴奋,那股子洋洋得意劲儿都快溢出来了,满满的都是为人父母的骄傲。
她能感觉到现在的儿子不是以前的儿子了,但她根本不向其它方面想,再不一样也是自己的儿子,这没错,她自然还是坚定的以为就是自己的儿子,所以,以自己的方式解释着。
屋子里的女子们知道李秋水变了,可听了赵凤英的解释,就更分辨不出了,只是都露出一脸羡慕的神色。心里想着,还是人家会念书的好啊。刚上班就这么阔气,买了这么多年货不说,还买了一辆豪车。再瞧瞧自己两口子,在外面辛苦打工十来年,挣的钱都比不上人家。
这时,一个女的好奇地问道:“秋水咋是挣下大钱了?外面院子里那车也是刚买的?”
赵凤英一听,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事儿可不好说。说是买的吧,她自己心里都没底,要以后让人知道车是借的,不就丢人,坏了儿的名声;说是借的吧,又担心丢儿子的脸。她犹豫了一下,含糊其辞地说:“不晓得,前儿个开回来的,我又没敢问。”
另一个女的接着说:“秋水找对象了吗?咱村里可有不少好姑娘,不要彩礼,给买上一身衣裳就行。”
赵凤英自然清楚村里待嫁的女子情况,大大小小有十来个。虽说这些姑娘都在外面打工,自己平日里很少能见到,但自家有个大小子急着娶媳妇,她早就打听了个遍。之前打听的时候,那些姑娘可都说要彩礼,少了三十万根本不行。
那时候她还觉得高攀不起,可今儿个听这女子这么一说,再看看自家儿子如今的出息,忽然就觉得村里的女子都配不上她儿子了。虽说她对前天晚上儿子在手机上聊天的那个省城女子还不太认可,但不知不觉间,那个女子已经抬高了她的眼界。
她微微抬起头,拒绝道:“我们娃娃找下了,人家女娃娃俊得像仙女一样。”
女子们一听,愈发好奇,追问道:“是哪里的?”
赵凤英在手机里见过,自然底气十足地说:“是省城的。”
女子们更惊讶了,继续追问:“来你们家了?”
赵凤英摇了摇头,说:“没有,前天晚上在手机上聊天了,是人家女娃娃先打过来要聊的。我还和人家娃娃拉了几句话。”
这话一出口,屋里顿时陷入了沉默。大家心里都明白,李秋水不但找对象了,还是省城的,村里的女子这下是彻底没指望了,只剩下羡慕嫉妒的份儿。
以往过年,女人们来串门的时候,手里总是拿着女工,一边拉着家常,一边熟练地做着手里的活计。可如今时代不同了,哪还有人拿着女工做活,大家手里都拿着手机,有的在热络地拉话,有的则低头看着手机。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直到中午头了,该回家做饭吃饭了,这些人才陆陆续续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