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长安和拂雪走后,在木屋中的朱欢立即松了口气,总算打发走这小子了。
然而身旁的铃铛中,忽然传出一个非男非女的空灵声音,道:“太上固然懒,但的确收了个好弟子。”
朱欢即刻瞪大一双美目,盯着身旁铃铛满脸诧异。
他他他他……
他说话啦?
朱欢立即往旁边挪动了下屁股,企图离“它”远一点。
但旋即又醒悟过来,惊呼道:“不对,002你怎么会知道?你果然有那时期的记忆?”
然而等了半晌,那铃铛内又无动静传出,再次开始装死。
朱欢不由撇了撇嘴,暗道:老娘真是信了你们这些老不死的邪!
花开两朵,另表一枝。
自从驸马死后,原本井然有序的北江郡,再次开始陷入一片混乱,甚至比当初更甚。
往年慑于北宿军之威的大妖,不是被北宿军剿灭,就是只好脚底抹油开溜,被迫搬走。
如今这些个大妖得知了自己的“死敌”,那驸马的北宿军与穷奇一场大战,结果纷纷陨落。
因此一个个顿时扬眉吐气,回到“老家”北江郡卷土重来。
一时间,北宿军大半精锐连同驸马,皆葬身在芒山,尸骨无存。
北江郡上下群龙无首,又有无数大妖反扑,不过短短一日,便是风云变幻,腥风弥天、血流成河。
日月轮转几番,不过才短短几日下来,但北江郡内已草木凋零,活下来化形的小兽、凡人已是十不存一。
上一次拂雪和两脚兽离开北江郡时,尚且是一派青山绿水。
各个途经的城镇中均是行人、小妖如织,摩肩接踵。
荀长安尚且想要将跟随在脚边迈着优雅猫步的拂雪抱起。
怕他被人给踩到,但这么说的话,小师弟一定会生气,觉得他看不起他。
因此荀长安只好另辟蹊径,询问道:“拂雪,此处人多,容易走散,师兄抱着你走好不好?”
“不!”
拂雪抬起的脚掌微顿,抬起脑袋,用鄙视地目光看了眼两脚兽,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用坚定地语气道:“不会走散的,拂雪已经记住两脚兽你的味道了。”
味道?
虽说这两日自己没换过衣服,也忙着赶路,没空洗衣裳,但难道身上已经有味道啦?
顿时,荀长安不由大惊,赶紧抬起袖子,凑到鼻尖嗅了嗅,却什么也没有闻到。
又转瞬醒悟,拂雪如今是只豹子,能闻到自己闻不见的气味。
荀长安转念便耷拉下眉头,故意委屈道:“唉,师兄只是一介凡人,禀性羸弱。既没有拂雪锋利的爪子,也没有拂雪敏锐的嗅觉和听力。
万一走散了,师兄找不到拂雪,可是会害怕的……”
拂雪耳尖一动,蓦的瞳孔睁大,回首绷着一张小脸,胡须微微抖动,用鄙视地目光盯着两脚兽。
两脚兽不会抓猎物,只会和牛牛和羊羊一样吃草,容易把自己给饿死!
胆子还小!
唉,两脚兽真麻烦!
拂雪叹气。
“好吧。”
那夜灯火辉煌中,一位白衣书生抱着一只小雪豹,被一位咬着烟杆的独眼龙老者叫住。
他们驻足在那琳琅满目的各色小木雕摊前,问道:“拂雪,要哪个?”
拂雪梭巡一圈,眼中精光闪烁,“拂雪要小老虎的!”
那日,拂雪得来的木雕小老虎玩具。
不想到了盛京城,被夜里潜入的坏人给烧掉了,两脚兽答应等回去后,会顺路去给自己买新的。
拂雪迈着大步,一路开心地想要去买新的小老虎玩具。
即便是头顶灰云密布,空气格外沉闷,也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然而拂雪原本的脚步渐渐变得缓慢,他耳朵不断竖起,耳朵尖左右微微转动,想要去捕捉附近两脚兽和小兽们的声音。
可是只捕捉到呼呼的风声。
此地像是已经没有活物了。
“嗷呜……”
跳入倾颓的城墙,原本记忆中熙熙攘攘的街市,只剩下满地残垣断壁,早已没有人了。
在一片瑟瑟寒风中,拂雪浑身的绒毛被风吹动向一个方向,仿佛呼啸的寒风要将小小的他刮走。
残垣之中,一只小雪豹怔怔地四处张望。
许久终于像是确认附近再无活物后,不免万分失落地埋下小脑袋,从喉间发出低低的一声呜咽。
“嗷呜——”
拂雪的,拂雪的小老虎玩具没,没有了……
感受到头顶宽大的手掌,拂雪抽了抽鼻子,抬起头仰望着面上平静,却是没了温和笑意的两脚兽。
难得低低唤了句,“啾……”
想起那日睡梦中出现了一个漂亮女人居然嘲笑他,说他的叫声像小鸟,拂雪此后就不轻易叫了。
他传音,用人类的语言甜甜呼唤了一声,“师兄。”
荀长安抱起拂雪,轻轻抚摸他被风吹乱的绒毛。
他抱着难得安静,缩在怀中的拂雪,穿过残破的城镇,走入一片荒林。
此时,已是日暮西斜。
遮天蔽日的阴云忽地似被一股股越来越大的寒风吹散。
终于露出天边已落入地平线一半的那轮赤红夕阳,它散出万道霞光,照耀世间。
空中余霞成绮,风势渐小。
那风如和煦的春风,缓慢拂动枝条,却仍是带着刺骨的寒意。
“呜——叮叮当……”
拂雪即刻被这动静吸引,仰头望去,却见寒风吹动了一具具被细绳吊在树枝上灰白骷髅。
微风穿过他们的骨骼缝隙,像是发出风铃般的响动。
拂雪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呆愣在荀长安的怀里。
但转而耳尖一动,他远远捕捉到林中几道粗重的喘息和奔跑声。
猛地支撑起懒懒蜷在荀长安手臂间的前身,朝声响处,发出猛兽般的咆哮。
林中数人闻声,霎时吓得不敢动弹,一个个蜡黄的面孔,均是面如死灰,只能不甘地紧握拳头。
“长,长孙大哥,怎,怎么办?”
一个身材高瘦的大汉立即回头,狠狠瞪了那同样骨瘦嶙峋的小个子一眼,“嘘!”
但片霎间,那发出震耳欲聋咆哮声的野兽竟未至。
他刚欲试探迈步,“吱呀。”
这声踩断树枝的声响,在周围一串叮叮当当,被风吹动的风铃般吊起的骷髅上,从他们身上发出如残魂们呜咽声格外清晰。
所有人皆浑身一颤,可人影渐近,令几人不免揉了揉眼睛,来者竟是一白衣书生,怀中似抱着一只带着黑色斑点的白猫。
长孙启不由呼吸一滞,他心觉有几分熟悉之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见身后小个子等人面露喜色看到来者是谁后,急忙抬手阻止他们上前。
反倒站在原地未动,眯起眼睛,警惕问道:“阁下,究竟是人是鬼?”
那书生自报家门道:“贫道荀长安,长孙兄许久不见。”
这话令长孙启不由愈发疑惑,我们见过吗?
只是贫道?
长孙启陡然记起,似是一年多前,北宿军出事的那晚,自己记得自己曾招待过一个过路的书生,也是自称“贫道”,但之后一回神,他突然就不见了。
那之后长孙启担忧许久,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鬼魂或妖怪,急急带着家人们搬家。
他正欲询问,见那书生视线落到自己右手上。
长孙启跟随视线低头一看,刹时才如梦初醒,后怕地急急将那沾着黑血的半支金箭箭簇,如被烫手,丢弃在地。
他连退两步,盯着地上箭簇,吓得胸口急喘不已。
却听那书生轻叹一声,问道:“你们知道了?”
长孙启等人不由面色煞白,俱是浑身颤若筛糠,原本他们被那黑风妖抓去洞府中,当作人牲圈养起来。
那老妖胃口甚大,一天要食二三十号人,最先被吃的是婴幼妇孺,最后才轮到皮糙肉厚的他们。
长孙启不甘心被吞噬入腹的命运,也是为妻儿老小报仇。
他带领人们趁看守醉酒,欲要趁月黑风高逃离此地。
不想,还是被黑风老妖发现,也是在奋力反抗的电光火石间,突然灵光一动,想起自己怀里所藏那截金箭箭簇,也是随手就捅了过去。
黑风老妖本是榕树成精,最是怕火,又活了数千年,见多识广。
当即一眼就认出那金箭簇上燎起的金色烈焰,疯癫狂叫着:“哈哈哈,琅琊金矢!太阳精火!太阳精火!哈哈哈,我说呢!姓王的和北宿军哪至于被区区穷奇杀得尸骨无存,果然是仙帝暗中下的手!”
此言不由让劫后余生的众人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他们齐齐望向长孙启手中的半截金箭。
长孙启对上他们怀疑的目光,张了张口,哑声道:“这……这是那日,我,我在芒山附近捡到的。”
“所以,这老树妖说得是真的?杀了驸马和北宿军的凶手,根本不是什么穷奇?而是仙帝?”
“嘭!”
话音方落,一棵百米高的榕树突然现出原形,无数黑色藤蔓在地上狂舞、乱拍。
长孙启见无数碎石下落,只好催促道:“不好,此地要塌了,先跑了再说。”
他们一路连夜慌不择路地奔逃,不敢停下半刻。
长孙启等人均是深深看了眼地上的那半截金箭,又急忙收回视线。
又听那书生问道:“你们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闻言,有人露出愧色,有人垂首咬唇。
长孙启难过的一抹脸,苦笑道:“当然想,我们这其中的每个人都受过北宿军的照顾。
自从北宿军和驸马爷接管北江郡,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哪日被妖怪吃掉。
不仅如此,还给我们分田地、分房子,让我们安家置业。
驸马他们是个好人,只可惜……”
他视线落在那些被树间吊起的森森白骨之上,目光空洞,哀叹道:“可惜好人为什么总是没有好报呢?”
一少年人恨恨一捏拳,捶树喝道:“如果我不是凡人,有力量,哪怕十死无生,我也一定去找仙帝,为驸马他们报仇!可……”
哪知那书生忽然诡异地笑了,他忽然道:“不,你有,你们都有。”
长孙启感觉有些不对,立即一皱眉,道:“道长,你别同我们开玩笑,我们只是一介凡人,全无法力,如何能与仙帝相抗衡?”
书生却是笑道:“如果你们的愿望是杀了仙帝,就可以。”
长孙启等人对视一眼,惨笑道:“我们的愿望自然巴不得仙帝去死,为驸马他们报仇,只是愿望如何能成真呢?”
“愿望自是可以成真的,吾承诸君所愿。”
书生笑意温和,抱着猫,冲他们微微一躬身。
他起身,遥望天际云兴霞蔚,光彩夺目,如一幅画卷美轮美奂。
只是……
在这霞光万道的照耀之下,苍茫天地间,却是吊于林中枯骨、连天衰草中满是断壁残垣。
一个个妖气浓郁的山间、水中,满是不甘的哭嚎与麻木如人偶的神情。
隐约间,恍惚中他们似听到一个自杳杳冥冥而来的声音询问道:“要杀了仙帝,为驸马他们报仇吗?”
“要,自然是要,只是……”
“吾承诸君所愿。”
今日的盛京繁华依旧。
红发及膝的中年男子与大臣王公们,列坐于金碧辉煌的大殿。
他们神情别无二致,均是面色酡红,表情微醺。
持着酒杯微微摇晃杯中美酒,轻哼小曲,正眯眼欣赏着殿中仙娥们的歌舞。
荀长安收回视线,微微一笑,举起一只手捻住一缕霞光。
“今日晚霞正好,吾便借霞光为基,以诸君之愿为柄,以诸君之怒为刃,以诸君之幽魂为格。”
荀长安一手抱着拂雪,一手执那柄无形之剑,朝盛京方向一挥,只轻轻道一字——“斩。”
令长孙启等人不由摇头失笑,原来这书生竟是个疯子……
然而下一刻,脚下大地如波浪起伏,树枝上悬挂得一串串骷髅抖动不已,垂下的双臂、双腿左右摇晃,像是终得解脱的喟叹,又像是在欢呼一般。
他们全然无法保持站立之姿,全歪七竖八地倒地,无不惊诧仰头,看着仍能保持站立的那书生。
他们心头有了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神仙!他们遇上真神仙了!”
高坐神座的帝王骤地凝目,遥望那天空霞光绚丽的一剑,不由轻蔑地发出冷哼,正欲动作。
但一声突兀地铃音清脆响在耳畔,他金袍之上,一朵朵柔弱无依的粉红合欢花凭空而现,在他身上统一绽放,将他捆缚在华美的王座上,令他不得动作。
就在这微微一滞间,而那天空的万丈巨剑已轰然落下。
在仙体崩碎的那一刻,帝王不由惊怒交加,只留下一句大喝质问道:“朱欢?尔竟敢?”
片霎之后,云淡风轻,仿若之前那天地共震的场景只是幻觉。
一声威严而又温润的嗓音,出现在四洲四海,不论是每个人的心底。
“自今日起,人间重立。各神仙妖鬼、修士不得轻入,否则……”
拂雪双爪支撑两脚兽手臂,浑身毛发竖起,瞪大眼睛仰望着天空突然出现又消失的惊艳一剑。
感觉脑袋被拍了一下,看两脚兽笑道:“师弟也该出出力吧?”
拂雪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张口吐出一柄小木剑射向天空。
给自家师兄传音一句,又重新将小脑袋埋在他手臂间。
荀长安听到小师弟的传音,不由失笑,揉了揉他埋着的脑袋,安慰道:“师弟的声音很好听,没有不够威严。”
“啾!”
手臂间即刻传递一声低低有些沉闷的如鸟鸣般的叫声,感到自家师弟又在怀里拱了拱脑袋,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里的模样。
唉,自家师弟也到了很麻烦的青春期了呢。
话说自从离开合欢谷后,好像师弟就不用自己的叫声了?
这一路上,跟自己说话都用传音说得人话,莫非是师祖对他说了什么了吗?
“自此之后,凡进入人间擅动灵力者,先警告三次,三次后,斩之!”
四方震动,从各个山头冒出各个散修、大妖,无不被这如天般的威压,吓得惊恐莫名,齐齐现身,拱手躬身拜道:“吾自当谨遵仙君法旨!”
长孙启等人感受被一股清风扶起,他一脸讪讪,忽听那如书生般的仙君却道:“你虽一介凡夫农户,但有勇有谋,心性质朴。
这人间,我就暂且交给你了。
望你能承北宿军遗志,让人们不分贵贱高低,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生活。”
长孙启不由局促,红着脸,不断用手搓着身上麻衣,抱拳,学着那些立在天上的人模样,拜道:“是,谨遵仙君法旨。”
他抬起头,偷觑那书生,觉得他比较好说话,不由摸摸鼻子讪讪问道:“仙君,人间如今还有不少大妖,拘禁了不少老弱妇孺。各地还需重新开垦田地、疏浚河道、收敛尸骨。
孩子们还小,我觉得见不得这些。
不知仙君可否赐下什么宝物,让她们暂避?”
荀长安如看透了他的内心,从背后的书箱中摸出一卷画轴,递给长孙启道:“此画内部自成空间,亦有良田百亩、屋舍数间,之前为我和拂雪夜间休息之所。尔可另行开垦、搭建。”
“多谢仙君赐宝,在下定会善用。”
长孙启双手接过,再抬头看去却发现面前已无人影。
远处一道道云烟缭绕的长剑如骤雨般不断下落,一个个卷着黑风、黑云的大妖欲要遁逃出这新立的人间,却终是成了剑下亡魂。
荀长安收回视线,看向怀里目子瞪大的拂雪,掂了掂他,正欲怀揣着几分遗憾,笑着告别。
却听拂雪惊讶传音询问道:“两脚兽你骗两脚兽!那不是你在盛京一两银子买来的破画吗?怎么就成宝物了?”
荀长安神色一敛,羞红偏头道:“我刚刚炼制成法宝的不行吗?嗨呀,小师弟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再次掂了掂手上的拂雪,摇了摇他,笑道:“师弟,谢谢你陪师兄走了一路,到该分别的时候了呢。”
见那才因惊讶收起的瞳孔,又蓦的放大,他正想问两脚兽你什么意思?
你想去哪儿?
为什么要丢下拂雪?
他意识陷入黑暗前,只听荀长安一叹,转而又笑着安慰道:“放心,小师弟我们还会再见的,师兄可答应过要送你回家。”
不行!
你一个两脚兽钱花得差不多了,也不会抓小牛、抓小羊,独自在外面会饿死的!
“两脚……”
白拂雪猛地从地上坐起,但下一刻瞥见身边那抹跪坐在侧的紫色身影。
他吓得赶紧将未尽之言咽下,正往旁边缩了缩……
【叮!】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又久违的手机提示音。
“恭喜您,宿主,没想到您居然已成仙了。
咳,不对,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系统太极1024号,竭诚为您服务!”
“哈?”
我都成仙了,系统才来?
而且这是系统文吗?
这系统哪儿冒出来的?
白拂雪正满头雾水,忽然又见身旁那位祖师站起。
他一甩拂尘,淡淡道:“你醒了啊?如今既已在梦界成仙,想必你也感应到合欢宗出事了,走吧。”
合欢宗?
对啊!
劳资是人,不是雪豹!
白拂雪不敢怠慢,心头旋即一紧,急忙跟着站起,一面跟着祖师往前飞,一面试探道:“你说你是系统?”
“是的,宿主。”
“那奖励呢?新手礼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