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伴随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铃音由远及近,忽地那条血色长河染红的天空 ,一朵朵晶莹的霜花翩然落下。
顷刻间,合欢谷内余火燃烧的残垣中一道道滚滚的浓烟,如被冻成连天冰柱,转眼化作晶莹粉末飘飞,转而地上那些火光渐熄。
汇入宝莲灯内的血河倏忽一顿,顿时危险的紫红光芒开始明灭不定,变得摇摇欲坠。
刘无双不由内心生出几分惊惧与不可置信。
宝莲灯,据他皇爷爷所言,是皇爷爷襁褓之中,其父留与他的遗物。
唯一的坏处,便是昔年旧天庭时期,趁父亲一时不防,父亲一仇敌竟趁机毁了灯芯。
仙帝之父无法,惟有利用自身鲜血催发宝莲灯,护佑襁褓中的仙帝脱出重围。
仙帝方能等到护廷天王敖陆等父亲旧部们来救,才不至于成为一具死婴尸体。
之后待皇爷爷修炼有成,亦用自身鲜血为引,利用宝莲灯逐一将那些旧天庭残党清剿,立了仙廷。
也是当年荀长安杀了皇爷爷后,他们兄弟二人尚幼,幸得此宝灯护持,方在外海站稳了跟脚。
仙帝死后,册封便如同废纸。
刘无双无法维持境界,竟跌落成凡人。
又看他哥只修炼百余年,便再次渡劫成仙,不免也生了心思。
不想刘无双自己的天劫未过,因此未能重新成仙不说,甚有性命之忧。
一时刘无双无法接受,当即走火入魔。
凭什么他哥可以重新成仙?
自己不可以?
在即将身陨之际,王无忧以宝莲灯护持他潜入深渊鬼门前,借其浓郁阴气,让刘无双勉强成就一名鬼仙,方侥幸留条性命。
可惜,自从他成就鬼仙之后,身体渐而化为僵尸。
他的浑身血液凝固,心脏无法跳动。
宝莲灯不再认他的鲜血,无法以自身血液为燃料去催动。
且刘无双到底钻了空子,固然侥幸未死,可神智时疯时明。
在他数次无法自控,杀人嚼尸之后。
身为兄长的王无忧实在无法,又舍不得杀了亲弟,只得将他关入祠堂地底。
其后,王无忧与他的子女后代们假意托词,称他们父亲修炼时,不慎走火入魔,已丧失神智。
可刘无双怎会甘心从此不见天日?
因此不时钻空子溜出去。
没料到他出来后,发现一时兴起生的几个儿子竟为争家产,导致刘家上下自相残杀、分崩离析。
刘无双气得不行,自己可还没死呢!
一怒之下,他就将自己亲生子女尽皆屠戮后,但又后悔。
听说,往日懦弱贪玩的二儿子倒是外出游历未归。
因此前去寻他,不想这小子竟甘愿做一凡人不说,还改名换姓,跟了大哥的姓!
刘无双怒不可遏,这怎么能是自己的种?
可眼下,刘家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苗后代,刘无双不好再杀。
想他已成僵尸,再无生育能力。
而大哥呢?
他一心修炼,几乎不问世事,像是个牛鼻子、和尚成精,自幼对女的、男的都不感兴趣。
他总不能按着他大哥的脑袋,强迫他去跟人生孩子。
当然,主要是刘无双打不过他大哥。
少不得,刘无双只能滔天怒火,哄骗王凌秋回了无双府继续修炼。
王无忧好歹从小接受的是父母的教育,虽然仙廷毁灭前,他也才七岁。
但他素来早慧,思忖定然父亲之死恐怕不简单,不然母亲不至于去合欢宗找祖母后,便一去不归。
可刘无双是被仙帝带大的,在他扭曲教育下。
刘无双眼中,不就一个女的?天下女的多得是!
只要关这小子一阵,女的一死,自己就想通了。
哪知至此,这小子竟恨上了自己,不肯改回刘姓不谈!
他大哥更不知听了这小子什么谗言,彻底封死了地底封印,令自己常年不见天日。
直到前日,小子跑来竟说大哥多年未归无双府,此次来找自己帮忙。
还有这等好事?
可不孝子怎么都不肯解开大哥留下的封印,只同意解开一小部分,放刘无双元神出来。
他是见识过宝莲灯威力的,本意是从不孝子手上骗来宝莲灯,顺手灭了合欢宗,发泄一番之后,等回去,再趁机用宝莲灯脱困而出。
不想……
玛德!
合欢宗这七杀阵怎么这么厉害?
混小子怎么这么废?你那什么买通的哪门子卧底?
别人看不出来,刘无双岂会看不出?
他虽是最低级的鬼仙,但好歹也是一个仙,眼界还是在那里的!
她毁的压根是假的阵眼不说,也不知是不是假装叛变,目的就为了引诱我们进入七杀阵中!
发现被骗,实则七杀阵根本没坏的刘无双,逼得他不得不使用了他最后的底牌。
用出皇爷爷曾给他的保命符咒,凝聚仙帝法象一力降十会,终是轰碎七杀阵,不至于身死道消。
可……
玛德!
仙帝法象所耗法力巨大,单凭刘无双自身施展,格外勉强,是有时限的!
刘无双勉力破了七杀阵,正欲松口气,哪知下一刻又蹦出了自己那便宜老娘、老爹。
他们居然都藏在合欢宗!
比起毁灭仙廷,导致本该金尊玉贵的自己,让自己受苦受难的荀长安。
实际上,刘无双更恨丢下自己不管的爹娘!
你们不是我爹、娘吗?
不该天生为我付出、保护我吗?
为何你们竟能狠心丢下我和大哥不管不问,让我们独自流落在外、自生自灭?
好!
你们既无情无义,那么今日我便送你们二人一程!
正当刘无双怒意正甚,恨恨作想,不惜拿刘家后代的命去填,只为点燃宝莲灯,欲要彻底结果了他父母。
可眼下,又是谁跑来捣乱?
他更不明白,究竟是何人竟有此等本事,能动摇宝莲灯?
如今修真界绝无此等人物,除非……
上古天庭仍有古神余孽存活于世吗?
不!
不可能!
他不禁用怒意来掩盖心中的惊惶,强装镇定地大声喝问道:“谁?是谁?”
“叮……”
一枚黄澄澄,看上去如凡间小童把玩的小铃铛以霜花飞舞为背景缓缓从天空降下。
“合欢铃”犹自如磐石不移,视宝莲灯的灯光如若无物,岿然不动,自顾自十分规律的发出声响。
围绕澄黄铃身,一层层无形的音波扩散,击向宝莲灯。
整座莹润如碧玉的灯盏刹时一颤,紫红光芒顿熄,如莲花瓣的灯罩开始旋转着合拢,徐徐从半空坠落入地。
同时飘落在宝莲灯上的细小霜花,瞬息晶莹花瓣相接,短短两息,已将半盏灯覆上一层细冰。
刘无双对宝莲灯的感应中断,顿时大惊失色,正欲掐诀施法召回。
“叮铃铃。”
孰料他心头猛地一跳,冥冥中生出强烈预警,竟令刘无双已经顾不上再去召回宝莲灯,惟有急忙闪身躲避。
瞬间一道音波裹挟着白青剑光,竟无视笼罩住他的仙帝法象,直穿入内部,刚巧与刘无双的元神擦过。
“谁——!”
遥远身在外海无双府地下,刘无双本体中那颗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都奇迹般的微微颤动,感到骤然一缩。
但刘无双此刻身在合欢谷上空的元神,率先只见宽松柔软,形似睡袍的雪白衣袍飘扬下,露出一双白皙小巧的赤足。
观其全貌,方见乃一个赤着足的白发少年,他此刻一张俊美异常的脸上,微微抿唇,面若寒霜,仿若天上神祗降世。
那少年微微伸手,散发金光的金册旋转的长页即刻合拢,回收成一本册子,落于他的掌中。
“咚。”
但一声突兀地钟响,令从天庭遗址出来,一时心急,终于用出师兄在梦界所教的咫尺天涯,瞬移至合欢谷上空。
白拂雪闻声,微微蹙眉,垂首看去,但见地上跌坐鬓发散乱的狼狈少女,似就是跟师兄在梦界所见的那位长乐公主。
她身前浮着一尊古朴的青铜古钟,钟身一摇,散出一道青光将她整个人包裹,左右空间即刻生出一阵水波样的涟漪。
下一息,那尊古钟与其人已消失在原地,不见踪影。
哪怕就连白拂雪放出神识万里,竟都捕捉不到半分,不知那古钟带着她去了何处?
白拂雪正感诧异间,忽地对面法象发出刺耳的尖啸,有一男子嘶吼道:“竖子,还我宝莲灯!”
啥玩意?
什么灯来着?
白拂雪第一时间都以为自己耳聋,听错了。
他并未注意宝莲灯落地之后,陷入土地消失不见。
但此番,惹得对面刘无双惊惶大怒。
还以为是白拂雪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夺取了他的宝莲灯!
白拂雪一头雾水,心道:“啥宝莲灯,我还哮天犬呢!”
他身如瞬影,避开法象朝他威势赫赫一掌拍下的同时,一甩掌中青霜剑。
顷刻间,青霜剑自从知道白拂雪成仙,如今没了顾忌。
不再,也无需压抑自身力量。
它即刻发出震天的剑啸,陡然在白拂雪一挥剑之间,带出无数霜花簇簇飞舞,冰雾漫天。
脚下方圆千里的大地,瞬间如染霜华,化作一片冰晶世界。
当青霜剑气与那煌煌如日的法象巨掌相接时,层层外溢的力量迫使脚下大地巨震,发出沉闷的轰鸣,数万里山峦齐齐震动;
迫使头顶天空中的灰白云团,如被撕碎成千里见方的巨大豁口,露出其中漆黑如幕布的宇宙中,正有无数银星闪烁。
白拂雪被那巨掌的巨力震飞十数里,吐出胸口间一口气,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心道:“好硬!”
实际上,在他见到那尊仙帝法象时,就倍感疑惑。
师兄不是在梦界一剑斩杀了仙帝,让梦界与现实重叠,化梦为真了吗?
为什么死了两千余年的仙帝能复生?
且如果仙帝没死,他会两千余年皆无动作吗?
管他的!
正好试试师兄教自己的新招数!
白拂雪一手持剑,正欲念诀,忽地“合欢铃”飞至面前,黄光扭曲,竟拉成为一柄金黄的长剑模样,同时传音道:“用吾。”
“哈?”
白拂雪差点无法保持飞行状态,吓得差点跌落,就此被摔成一摊肉泥,一命呜呼。
“呵,朕说是谁?原来是荀长安身边那只小猫啊?”
闻听对面法象声如闷雷的传出此言,白拂雪顿时毛骨悚然。
惊异这仙帝法象,果真是活的?
“不必忧思,吾本为一器尔,用之。”
白拂雪听“合欢铃”的催促,深深看了眼对面高逾百丈的法象,立即不再犹豫,将青霜重收入丹田。
握住“合欢铃”化作长剑的剑柄,不理会青霜的抱怨,“合欢铃不是铃铛吗?这也可以?怎么还抢我的活?”
白拂雪只能在心中鄙视一句“傻剑”!
一边强行抑制住自己跟猫抓似的好奇心,想要打量“合欢铃”变化出的长剑冲动。
他双指一并,拂过高举的剑身,念道:“太上拂雪敕令……”
“太上?尔乃太上弟子?尔竟为天庭余孽!杀!”
不想,对面法象闻言,顿时勃然大怒,脑后十二道神环毫光大绽,从中射出十二道金色光柱直指白拂雪。
紧接着十二神环一转,又是十二道光柱疾射。
白拂雪此刻心神合一,对疾射来得那些如三人合抱粗细的金色光柱犹若未见,浅红瞳孔覆上一层淡淡白光,挥剑而下。
“合欢铃”变化成的长剑,剑尖一点莹莹白光,与那二十四道相继而至的光柱,毫不起眼。
但就是如此,在白拂雪紧抿着唇,感觉体内法力飞快流逝的同时,强忍着极度疲惫,吐出一个“斩”字落下。
瞬息之间,那二十四道在那剑尖毫不起眼的白光,散作清风,只飘飘然吹拂起白拂雪脑后散着的雪白发丝。
“不……”
面前凝结出的仙帝法象,巨目一瞪,崩碎成点点如萤火的金光飘洒在苍茫天地间。
白拂雪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这是什么情况?”
那一剑是他自己发出的,他很清楚发出的剑气压根还未触及到法象之上,为何突然就碎裂了。
感觉“合欢铃”脱离自己掌间,白拂雪急忙松手,长剑黄光一扭,却出现一位手执拂尘,银发如瀑的紫衣美人。
他微微闭目感应一番,倏忽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高深莫测道:“自作孽不可活。”
转眼见白拂雪一脸疑惑,难得好心情地抬起如玉的手掌一挥,白拂雪面前顿时显出一面水镜,随之又化作铃铛,习惯性朝自己常待的老地方往下飞去。
待看清前因后果,白拂雪不由嘴角抽搐,扶额道:“居然是……龙满仓?”
龙满仓趁无双府守卫空虚之际,狗狗祟祟潜入了无双府禁地之中。
甚至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将鬼仙刘无双的尸身炼制成尸傀。
不想惊动了刘无双本人,且在刘无双本人癫狂的言语中,白拂雪推断出。
原来仙帝送他法象符咒压根没安好心,在内化入一点神识。
那点神识自仙帝死后,早就想夺舍他了。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仙帝那点神识一直等了两千余年,刘无双竟才动用法象符咒。
可龙满仓不知前因后果,完全听不懂刘无双癫狂之言。
但他此人向来睚眦必报,自知不是苏醒的鬼仙对手。
既得不到这尸身,索性牵动观星楼主的磅礴灵力,将整个无双府炸了个底朝天,反正他来此的又不是真身。
白拂雪这才明了,怪不得自己刚刚动手,剑气都未触及仙帝法象,那法象竟然就碎了。
也怪不得连高冷的祖师都笑了,忍不住来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这群家伙,鬼心思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显示完一切,水镜即碎。
白拂雪摸了摸下巴,寻思龙满仓在最后现身大海,为何会说出那句:“嘿嘿嘿,师尊,如今琅琊台封岛,无双府十不存一。嘿嘿嘿,您背后操纵的傀儡又少了一个,我一定会挫败你的阴谋!”
琅琊台突然宣布封岛,也是龙满仓搞得鬼?
背后操纵的傀儡是什么意思?
观星楼主又有什么阴谋?
“汝,居所?”
白拂雪正思考间,看祖师又化作人形,突然飞上来,还对他如此问。
不由惊诧,吓得微微瑟缩了一眼。
祖师见白拂雪胆小之态,不由蹙眉,一瞥下方已碎裂的玉像示意。
白拂雪立即会意,想起合欢铃从前都待在合欢仙子玉像的手掌上,眼下合欢仙子玉像没了。
登时连连颔首,保证道:“之后我一定修好。”
岂料,他一抬手,阻止道:“不必,此像乃朱欢走后,她婢女所立。朱欢本不喜如此。贫道……咳,眼下暂无居所,暂居汝处。”
“是。”
白拂雪感觉牙酸,好在紫竹岭尚算完好,未遭太多劫难,他将祖师恭恭敬敬领到自己的竹屋处。
祖师打量一圈,没什么意见。
正寻思自己这下得换个住处了,要不搬到小秘境里去?
祖师对鸠占鹊巢毫无心理负担,已坐到桌边,悠悠掏出一套茶具,闲适的开始沏茶。
白拂雪见安顿好了这位大佬,他尚有许多事要处理,正欲告辞。
突然听他幽幽开口问道:“汝欲何往?”
白拂雪只好老实回答道:“我算到颜红袖、邵临渊他们一部分合欢宗弟子还活着。我先去找他们,正好顺路去灭了玄月门。”
毕竟,自己新学的太上拂雪敕令威力到底有多大,还没在现实世界里实验过。
有位伟人说的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正好拿那什么玄月仙子来实验实验!
她先动的手,我这可是正当防卫。
再说,合欢宗那么多弟子总不能白死!
“……”
祖师泡茶的手一顿,忽地起身又变作了“合欢铃”的形态,道:“善。”
“啊?”
听“合欢铃”再次入他丹田之中,传音道:“朱欢不在此,但贫道因可替她去与玄月了结一段因果。遇上玄月,汝不必动手。”
“是是是。”
白拂雪点头如捣蒜,他向来聪明,自然看破不说破。
毕竟玄月仙子整的祖师睡觉的老地方都没了,听说老年人都择床,也不知祖师占了……
呸!
住自己的小竹屋能不能习惯?
玄月仙子这么有排面的吗?
仙子保重,下辈子……
呃,修仙的好像没有下辈子了。
罢了,她自找的!
而另一边,那青铜古钟带着长乐将散的魂灵跨越无数时空。
长乐被古钟携带着,只觉眼前无数流光极速后退,不辨天地日月乾坤,也不知隔了多久。
待她视线逐渐清晰,便见眼前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
崖头立一石碑,上书十个大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长乐见此等洞天福地,对此分外惊讶。
原来她那素未谋面的哥这么有排面、有品位的吗?
“这就是我哥住得地方?”
“呃,是的,你进去就知道了。”
青铜钟丢下长乐魂灵,无比汗颜,正欲开溜。
“哎呦,来都来了,不如留下一起吃笋啊?”
那洞口突然出现一只妖娆的熊猫斜靠在门框上,一手拿着青碧竹笋啃了口,同时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口青铜钟留下了馋熊猫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