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的话,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刀,扎在邵东来的心上。
这比额头磕在冻土上疼多了。
邵东来嘴唇微抖,说不出话。
只是那双通红的眼睛,布满血丝,盯着陈冬,里面翻涌着不甘和哀求。
这下,站在旁边的邵一鸣于心不忍了。
从未见过侄子这般可怜的模样。
哪怕是在镇上打架,被抓到民兵所,他都没有这么老实过。
就算邵一鸣心肠再硬,此时也软化了。
他上前一步,对着陈冬,弯下了腰,“冬子,不,陈冬同志。邵东来这小子...是浑了点。”
邵一鸣语气诚恳道,“可你看他这模样,不像是装的,他是真心知道错了。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用我这张老脸替他担保!要是他再犯浑,不用你动手,我第一个亲手打断他的腿!”
这话说的极重,几乎是把他积了半辈子的脸面和尊严,全都押在了这里。
院门口空气,彻底凝固了。
只有阵阵袭来的寒风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陈冬没有看邵一鸣。
他的视线,如鹰隼般锐利,始终死死锁定在邵东来的脸上。
那不是在看一个人。
那是在审视一件兵器,看它的材质,辨它的成色,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骨子里的忠诚与裂痕。
邵东来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他却不敢躲闪。
他只能拼命挺直了跪在雪地里的腰杆,用尽全身力气,迎着那道几乎能将人洞穿的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过了许久,久到邵东来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和脚下那片坚硬的冻土长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陈冬才终于开了口。
声音低沉,清晰,不带一丝波澜。
“收下你,可以。”
就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入邵东来的脑海!
他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但我的队伍,有我的规矩。”
陈冬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从今天起,你必须,约法三章!”
他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像一柄出鞘的剑。
“第一,令行禁止,绝对服从。我说一,就是一。任何行动,必须听我指令,不许擅作主张,更不许质疑顶撞!做得到吗?”
“做得到!”
邵东来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带都几乎撕裂。
陈冬面无表情,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同袍性命,重于己身。猎山队是一个整体!任何情况下,不许因个人冒失、逞能,将队友置于险地!发现危险,立刻示警!做得到吗?”
“做得到!”
邵东来再次大喊,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心脏都吼出来。
陈冬最后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语气也随之沉了下去,带着一股山岳般的厚重。
“第三,戒骄戒躁,勤学苦练。本事,是靠汗水和鲜血磨出来的,不是靠嘴皮子。收起你那身臭毛病和傲气,从最基础的学起!怕吃苦,存了半点偷懒的心思,趁早滚蛋!做得到吗?”
“做得到!师傅!我全都做得到!”
邵东来听得热血沸腾,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深深烙印进他的灵魂里。
他昂着头,扯着嗓子立下军令状。
“这三条规矩,我邵东来拿命记!要是犯了任何一条,任凭师傅处置,天打雷劈!”
陈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他微微点了下头。
“起来吧。”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哎!是!师傅!”
邵东来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从雪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拍膝盖上的雪,额头上那片破皮的红印子,在清晨的微光下格外显眼。
他咧着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傻子。
邵一鸣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张紧绷了一早上的老脸,总算有了笑模样。
“好!好啊!”
“冬子,那这小子以后就交给你了!你给我往死里练!他不听话就揍,千万别给我面子!”
他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邵东来的肩膀,那力道里,是欣慰,也是最后的警告。
“我回队里了,你们聊。”
说完,邵一鸣背着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转身离开了。
...
院门口,只剩下陈冬和邵东来两个人。
邵东来搓着手,一张脸因为激动和寒冷涨得通红,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他凑到陈冬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师傅!那...那咱们今天还去山上不?昨天那个狐狸洞,肯定有好货!”
陈冬正弯腰收拾那把铁锹,闻言头也没抬,直接打断了他的幻想。
“急什么?”
他把铁锹靠在墙根,又转身去拿挂在屋檐下的背包。
“猎山队的正式队员证,还没给你办下来。”陈冷淡地回了一句,“你现在身份不明,跟着进山,算怎么回事?回去等通知。”
“啊?”邵东来刚燃起来的一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眼巴巴地看着陈冬将绳索,小刀,还有窝窝头,水囊塞进背包里。
分明是要独自出门。
邵东来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违背刚刚才拿命发过的誓。
“哦...”
他只能悻悻地应了一声。
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陈冬的身影,慢吞吞地往院外挪。
可邵东来并没有真的回家。
他刚走出陈冬的视线,就一溜烟地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土墙后面,猫着腰躲着。
他只探出半个脑袋,贼兮兮地往陈冬家门口瞧。
果然!
没过一会儿,他就看见陈冬背上布包和长枪,跟家人打完招呼,就朝着村外走去。
那个方向...
邵东来眼睛一眯,果然是去黑河后面的山。
直觉告诉他,陈冬就是要进山,独自去狐狸洞探一探。
虽然邵东来没有打过猎,但平时喜欢听老兵吹牛,说山洞里有各种奇珍异宝。
师傅是要自己去吃独食!
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地冒了出来。
师傅不让跟,是怕自己身份不明,坏了生产队的规矩。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虽然师傅本事高强,但万一,在大山里遇到什么危险,自己从天而降,那得多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