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城堡的青铜钟就撞碎了宁静。叶白站在雕花镜前整理绶带,金线绣的鸢尾花纹在晨光里泛着柔光,腰间的佩剑悬着块新磨的暖玉——那是用黑风谷深处的玉石雕琢的,正面刻着苍劲的“叶”,背面刻着娟秀的“伊”,是老国王临终前颤巍巍交给他的,当时老人枯瘦的手指捏着他的手腕,说:“等你找到那个愿意为她拔剑,也愿意为她收剑的人,就把这个系在她的剑上。”
“殿下的绶带歪了。”
伊蕾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布料摩擦的轻响。她穿着月白色的礼服裙走出来时,叶白的呼吸顿了半拍——裙摆上用银线绣满了鸢尾花,走动时像有无数只蓝紫色的蝴蝶在展翅,颈间的银链垂在锁骨处,鸢尾花吊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这让他忽然想起去年在鸢尾花海,他红着脸说“要让你站在我身边”时,她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浆果,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骑士长今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指尖本能地想帮她理鬓角,却在半空中停住。她今天没束发,银白的长发松松挽着,发间别着支金步摇,是他让人照着初遇时她头盔上的装饰做的,流苏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扫过,晃得他心跳失序。
“托比已经代我巡营了。”伊蕾娜轻笑一声,伸手按住他悬在半空的手腕,把他的手引到自己鬓边,“老国王的遗训里写着呢,婚约昭告日,骑士长该站在王子身边。”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指腹,那里还留着昨夜串请柬的薄茧——他坚持要亲手写每封请柬,结果被羽毛笔尖划破了三次,血珠滴在烫金的请柬上,像朵小小的红梅。
前厅的贵族们已经开始低语,丝绸裙摆摩擦地面的窸窣声,水晶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像潮水般顺着回廊涌来。叶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她的手往外走,她的掌心微凉,却比任何铠甲都让人安心。走到回廊转角时,雕花栏杆上的晨露恰好滴落,砸在他的靴尖上,他忽然停下脚步。
“紧张吗?”他低头看着她,步摇的流苏扫过他的手背,带着淡淡的鸢尾花香——那是她今早用花瓣捣的香膏,他在屏风后就闻到了。
伊蕾娜抬眸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汽,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比面对黑巫师的军队还紧张。”她凑近了些,声音低得像耳语,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要是等会儿我手抖得握不住剑怎么办?”
“那就把剑交给我。”叶白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金戒指,那是他昨夜亲手戴上的,尺寸刚刚好,“我的剑永远为你出鞘,也永远为你收鞘。”
推开前厅大门的瞬间,所有声响都静了下来。贵族们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惊讶,有赞许,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臣悄悄红了眼眶——他们记得那个总躲在城堡花园里画鸢尾花的小王子,那时他的画纸上总藏着个模糊的骑士身影;也记得那个刚入骑士营就敢挡在王子身前的小女兵,那时她的铠甲还不合身,却总把剑握得比谁都紧。谁也没想到,这两条看似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会在今日交握成结。
教皇站在铺着红毯的高台上,手里捧着烫金的婚约文书,天鹅绒封面绣着王国的徽章。叶白牵着伊蕾娜一步步走上台阶,晨光透过彩绘玻璃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文书上,像朵并蒂而生的鸢尾。“叶白王子,你愿意以王族之名,迎娶伊蕾娜骑士长为妻,无论……”
“我愿意。”叶白没等教皇说完就打断了他,声音在空旷的前厅里回荡,灰蓝色的眼眸里只有她的身影,“不需要‘无论’。从黑风谷她替我挡毒箭时,从冬夜壁炉前她给我剥栗子时,从盛夏阁楼里她陪我做风铃时,我的答案就定了。”
伊蕾娜的指尖微微颤抖,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忽然想起那年在鸢尾花海,他说“是我叶白要用一生护着的人”时,阳光落在他的发顶,像撒了层金粉;想起冬夜里他蹲在壁炉前劈柴,斧头落下的力度总恰到好处,怕惊醒假寐的她;想起春日里他笨手笨脚种鸢尾,踩坏幼苗后红着脸找老园丁求救,却在她转身时偷偷把最好的花苗挪到她的窗下。原来所有的心动都有迹可循,就像此刻他眼里的光,早在初见时就落进了她心里,生根发芽,开成了花海。
“伊蕾娜骑士长,你愿意……”教皇的声音带着笑意,重新看向她。
“我愿意。”她的声音清亮得像出鞘的剑,目光撞进叶白的眼眸,那里映着她的身影,清晰得连发间的步摇都看得分明,“从他第一次笨手笨脚给我别鸢尾花时,从他把安神药当解药塞给我时,从他在阁楼钉歪风铃却不肯放弃时,我就愿意了。”
前厅里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像潮水般漫过回廊。有几个年轻的贵族吹起了口哨,托比和几个骑士营的新兵挤在最前面,举着剑欢呼:“骑士长!王子殿下!”伊蕾娜笑着挥手时,叶白忽然在她耳边说:“去花园看看?”
鸢尾花海在阳光下像片翻涌的紫色浪涛,昨夜新挂的风铃在风里轻轻唱,蓝紫色的花瓣碰撞着鹅卵石,发出清越的响。叶白从怀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枚小巧的王冠,铂金的藤蔓缠绕着蓝宝石,正好能别在她的发间。“老国王说,王族的妻子该有顶王冠。”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长发,把王冠戴在她的发间,动作温柔得像在摆放易碎的珍宝,“但我觉得,它配不上你。”
“配得上。”伊蕾娜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发顶,让他感受那微凉的金属与温热的发丝,“因为是你给的。”
远处的钟声再次响起,惊飞了花海旁的白鸽,翅膀扑棱的声音混着风铃的清响,像首轻快的歌。叶白低头吻上她的唇,风铃的清响混着花瓣的甜香,像首无字的婚约曲。他忽然明白,所谓婚约,从来不是文书上的签字画押,不是王冠上的璀璨宝石,而是黑风谷共饮的那瓶解药,是冬夜里共守的那炉炭火,是盛夏时共做的那串风铃,是往后余生里,每一个愿意为彼此弯腰的瞬间——是他愿意为她学劈柴,是她愿意为他收剑鞘,是他们站在花海深处,连影子都紧紧依偎的模样。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伊蕾娜的发间,王冠与步摇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在应和着那句藏了多年的话。叶白看着她眼里的自己,忽然想起老国王临终前的眼神,原来那时老人就知道,最好的婚约从不是王族与骑士的枷锁,而是两个灵魂在烽火与繁花里,终于找到彼此的那双手,那束光,那个吻。
风穿过花海,带来远处城堡的钟声,也带来了新酿的果酒香。叶白牵着伊蕾娜往回走时,看见托比和几个新兵正偷偷往风铃上挂野花,骑士营的号角声忽然响起,不是警报,而是庆典的调子。他低头对她说:“走吧,我们的宴会该开始了。”
“嗯。”伊蕾娜应着,握紧了他的手,指尖的金戒指与他的银戒指轻轻相碰,在鸢尾花海的清香里,敲出了属于他们的,第一声婚约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