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藏在两道山梁中间,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伊蕾娜的皮靴踩上去,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斗篷下摆。她却没心思管这些,眼睛直勾勾盯着街尾那栋三层石楼——楼顶上竖着根铁杆,挂着面猩红的旗子,旗子上绣着枚金色的骰子,风一吹,骰子就在风里滚来滚去,像要从布面上掉下来。
“伊蕾娜就没必要过去了吧?”叶白拽住她的斗篷绳,指腹摩挲着绳结上磨出的毛边,“上周在蘑菇镇买的那把银匕首,还有前晚住客栈的钱,加起来已经掏空大半钱袋了。”他把系着红绳的钱袋往她面前晃了晃,里面的银币撞在一起,声音稀稀拉拉的,远不如出发时热闹。
“慌什么?小叶。”伊蕾娜反手把钱袋按回他怀里,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以前我单枪匹马闯雾隐城,分文没有都敢跟人赌情报,现在有你在,还怕输光不成?”她踮起脚,往石楼门口探头,看见几个挎着钱袋的男人说说笑笑地出来,袋口露出的金币闪得她眼睛发直,“先分我一半本钱,等赢了金币,给你打个镶玛瑙的铃铛,比手腕上这个亮堂十倍!”
叶白看着她嘴角扬起的弧度,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摸了摸藏在衣领里的小布包,那是块浆洗得发硬的麻布,里面裹着六枚金币——是去年在沉船里捡的,当时伊蕾娜一门心思扑在那幅画上,没注意他偷偷揣了几枚。本想等她生日时拿出来,现在看来,怕是要提前动用了。
他解开钱袋,倒出三枚银币、两枚铜币,又从布包里摸出两枚金币混在里面,递过去时故意把布包往衣襟里塞了塞:“省着点,这是最后一笔了。”
“知道知道!”伊蕾娜一把抢过,指尖捏着金币的边缘,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让她笑得更欢了,“等着看本姑娘大杀四方!”话音未落,她已经像阵风似的冲进了石楼,斗篷的流苏扫过门槛,带起阵香粉味,和楼里飘出的麦酒气缠在了一起。
叶白没跟进去,找了石楼对面的石阶坐下。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他数着地上的水洼,第一圈涟漪散开时,听见楼里传来伊蕾娜清脆的欢呼;第三圈涟漪漫到脚边时,又一阵欢呼混着骰子落地的脆响飘出来;直到第七圈涟漪被路过的猎犬踩碎,楼里忽然传出阵懊恼的咋舌声,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大堂里比想象中拥挤,几张木桌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烟雾从陶烟斗里冒出来,在房梁下绕成圈。伊蕾娜正站在最里头的赌桌前,钱袋瘪瘪地挂在腕上,里面只剩枚磨得发亮的铜币。她对面的络腮胡男人正把最后一把银币扒拉进自己袋里,油光锃亮的脸上堆着笑:“小姑娘,运气这东西,可不是总能跟着人的。”
“谁说的!”伊蕾娜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看见叶白进来,眼睛忽然亮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小叶,再借我点!就一把!我刚才看清楚了,他出老千!”
叶白刚要开口,络腮胡已经拍了拍桌子:“这位小哥,话可不能乱说。”他掀开桌布一角,露出底下的木板,“干干净净,哪来的老千?是你朋友自己贪心,非要押‘豹子’,输了可怪不得别人。”
伊蕾娜的脸涨得通红,刚想反驳,叶白忽然按住她的肩膀,从怀里摸出枚金币放在桌上:“我替她玩一把。”
络腮胡挑眉:“哦?小哥也懂骰子?”
“略懂。”叶白拿起骰盅,指尖在盅底轻轻敲了敲。伊蕾娜凑到他耳边,气呼呼地说:“他刚才摇的时候,拇指在桌底碰了三下,肯定是换了骰子!”叶白没说话,只是摇盅的力道重了些,骨碌碌的声响撞在石墙上,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落了下来。
周围的人渐渐安静下来,连抽着烟斗的老汉都直起了腰。伊蕾娜屏住呼吸,看见叶白把骰盅往桌上一扣,抬眼时眼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笑意。
“开!”络腮胡喊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掀。
“等等。”叶白按住他的手,指腹在骰盅边缘划了圈,“我押的是‘无对’。”
络腮胡的脸色变了变,猛地掀开骰盅——三枚骰子静静地躺着,一点、四点、六点,果然没有成对的。人群里爆发出哄笑,几个输过钱的男人还吹了声口哨。络腮胡悻悻地把金币推过来,又从自己袋里摸出三枚银币,摔在桌上:“算你狠!”
“走了。”叶白把钱塞进伊蕾娜手里,拖着她往外走。她还在叽叽喳喳:“你怎么知道他换了骰子?刚才那下敲桌底,我看得分明……”
“猜的。”叶白打断她,指了指街角的糖画摊,“去买个兔子糖画?”
伊蕾娜的注意力果然被勾走了,拉着他往摊前跑,跑过石楼门口时,还不忘回头冲里面做了个鬼脸。叶白看着她手里攥着的金币,摸了摸衣领里的布包——还剩四枚,够买不少糖画了。
夕阳从山梁后爬出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红绳上的银铃被风撞得轻响,混着糖画摊飘来的甜香,倒比石楼里的骰子声好听多了。伊蕾娜举着兔子糖画咬了一口,糖渣掉在衣襟上,她浑然不觉,只顾着说:“今天运气不算差,至少没输光……”
叶白替她拂掉糖渣,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比起那些藏着的金币,此刻她嘴角沾着的糖霜,或许更让人觉得踏实
糖画摊的老师傅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琥珀色的糖稀在他手里弯出兔子的耳朵、蝴蝶的翅膀。伊蕾娜盯着那只刚做好的凤凰,眼睛眨都不眨,手里的兔子糖画已经啃得只剩根竹签。
“要那个。”她指着凤凰糖画,把叶白塞给她的银币拍在木盘上。老师傅笑着点头,铜勺在石板上勾出最后一道尾羽时,伊蕾娜忽然“咦”了一声,指着石楼门口:“那不是刚才的络腮胡吗?”
叶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那男人正和个穿灰衣的瘦高个说话,两人往巷尾走时,络腮胡还回头瞪了糖画摊一眼,手在怀里摸了摸——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肯定是去藏骰子了。”伊蕾娜咬了口凤凰的翅膀,糖渣粘在鼻尖,“我就说他出老千,你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
叶白没接话,目光落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上。树影里蹲着只狸猫,正盯着络腮胡的背影,尾巴尖轻轻晃着,像在打什么主意。他忽然拽了拽伊蕾娜的袖子:“去那边看看。”
巷子深处堆着些废弃的木箱,络腮胡和瘦高个正蹲在箱后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伊蕾娜刚要凑近些,就被叶白拉住——那瘦高个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时露出几枚骰子,其中三枚的棱角比普通骰子更圆,摇起来怕是连声响都不一样。
“果然换了骰子。”伊蕾娜气鼓鼓地攥紧拳头,竹签上的凤凰头被她捏得变了形,“怪不得我总输,原来是被这伙人骗了!”
叶白摸了摸她的头顶,忽然往巷口退了两步,冲那只狸猫吹了声口哨。狸猫愣了愣,竟真的晃悠着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他从口袋里摸出块干肉脯,往络腮胡身后的木箱推了推,狸猫立刻会意,蹑手蹑脚地钻了过去。
没过多久,就听箱后传来“嗷”的一声惨叫,接着是骰子落地的脆响。络腮胡跳起来时,怀里的布包掉在地上,那几枚做了手脚的骰子滚出来,正好被赶来看热闹的镇民踩在脚下。
“好啊!原来是用了灌铅骰子!”有人认出那骰子,立刻喊了起来。几个刚才在石楼输了钱的男人围上去,络腮胡和瘦高个想跑,却被堵住了去路,推搡间,怀里的钱袋掉在地上,银币、铜币滚了一地,还有几枚沾着糖渣的——伊蕾娜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刚才输掉的。
“我的钱!”她冲过去,捡起那几枚沾着糖渣的银币,又从镇民手里接过被没收的钱袋,倒出里面的钱数了数,竟比自己最初带的还多了两枚,“这下赚了!”
叶白看着她把钱一枚枚塞进钱袋,阳光穿过巷口的藤蔓落在她发间,银簪上的红玛瑙闪着暖光。那只狸猫叼着肉脯蹲在她脚边,尾巴扫过她的皮靴,带起点泥土,她却毫不在意,只顾着数钱,嘴角的糖霜还没擦干净。
等镇民把络腮胡扭送到镇公所,伊蕾娜才想起手里的凤凰糖画,舔了舔已经凝固的糖翅,忽然递到叶白嘴边:“给你吃。”
叶白咬了一小口,甜意从舌尖漫开时,听见她嘀咕:“其实你刚才摇骰子的时候,我看见你袖口动了一下……”
他刚要解释,就被她用糖画堵住了嘴:“不许说!我就当是你运气好。”她晃了晃手里的钱袋,金币的撞击声清脆悦耳,“这些钱够我们住最好的客栈,还能买两笼蜂蜜糕。”
夕阳把巷口的影子叠在一起,狸猫叼着肉脯钻进了木箱堆,红绳上的银铃被风拂得轻响,混着远处镇民的笑骂声,倒比任何赌局都让人觉得安心。叶白看着伊蕾娜蹦蹦跳跳往前跑的背影,摸了摸衣领里的布包——剩下的四枚金币,或许可以留到她下次看见更亮的首饰时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