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染红叶子的清晨,骑士营的校场突然响起急促的钟鸣。叶白刚系好佩剑的绶带,就看见托比跌跌撞撞跑进来,盔甲上的铜钉撞得叮当作响:“殿下!骑士长……骑士长在演武场,说要跟您决斗!”
他的指尖猛地攥紧剑柄,玉石吊坠硌在掌心发疼。昨夜的庆功宴上,老伯爵的侄子借着酒劲嚷嚷“骑士终究是骑士,怎能与王族并肩”,当时伊蕾娜只是淡淡瞥了那人一眼,没说一句话,此刻想来,竟是把火气憋到了今早。
演武场的青石地上凝着薄霜,伊蕾娜已经站在中央。她换回了那身银白铠甲,长剑斜指地面,剑尖的寒光映着她冷下来的眼眸——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像黑风谷最深的雾,藏着化不开的冰。
“你来了。”她的声音裹着霜气,比铠甲的金属味更冷,“拔剑。”
叶白解下佩剑扔在地上,剑鞘撞着石板发出闷响。“我不跟你打。”他往前走了两步,靴底碾过结霜的草叶,“那些闲话不值得你动气。”
“不是为了闲话。”伊蕾娜的剑锋忽然挑起,直指他的咽喉,距离不过寸许,“是为了让你看清——我能站在你身边,靠的不是婚约,是这把剑。”
寒光瞬间刺破晨雾。叶白侧身避开时,看见她眼底翻涌的怒意,比黑风谷的毒雾更让人心慌。他知道她的脾气,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当年她为了进骑士营,能跟三个壮汉打满三个时辰,直到对方认输才肯放下剑。
“那就让你看看。”叶白弯腰捡起剑,剑柄的鹿皮还带着他昨夜摩挲的温度,“我的剑,也配得上你的。”
两柄剑在晨雾里撞出火星。伊蕾娜的攻势比往日凌厉十倍,剑锋扫过他的耳畔时,带起的劲风割得皮肤发麻——那是她对付黑巫师时才用的杀招。叶白只守不攻,剑身在身前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直到她的剑尖挑开他的绶带,金线绣的鸢尾花在风里散开,他才终于变守为攻。
长剑相错的瞬间,他的剑锋贴着她的腕间划过,挑落了她发间的王冠。铂金藤蔓坠在地上的声响里,他听见她倒抽冷气的声音——不是疼,是惊。
“你总是这样。”伊蕾娜的剑锋突然下沉,扫向他的脚踝,“永远把我当需要护着的花!”
叶白纵身跃起时,看见她的眼眶红了。其实他早就发现,她的左手腕在微微发颤,那是黑风谷的旧伤在阴雨天会犯的疼,此刻却握剑握得指节发白。“我从没把你当花……”
“住嘴!”
“住嘴!”
伊蕾娜的怒吼震得晨雾都在颤抖。她的剑锋突然提速,像条发怒的银蛇,贴着他的肋骨擦过,割裂了丝绸衬衫,带起一道血痕。叶白闷哼一声,却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剑锋上前半步,左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正是那只发颤的左手,旧伤处的皮肤在铠甲下泛着不正常的红。
“你在逼我伤你。”他的声音低得像磨过的砂石,掌心的汗混着她的,在金属铠甲上洇出深色的痕,“也在逼你自己疼。”
伊蕾娜的手腕剧烈挣扎,剑锋却始终差半寸刺不下去。她看见他肋骨处的血珠渗出来,染红了腰间的绶带,像朵突然绽开的血鸢尾,心脏猛地一缩,力道瞬间泄了大半。
“你看,”叶白的拇指轻轻按在她的旧伤处,动作温柔得不像在决斗,“你的剑还是会软。”
这句话像针,刺破了她所有坚硬的伪装。伊蕾娜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三步,长剑拄在地上才稳住身形。晨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露出眼角的水光,在霜气里闪得像碎玻璃。
“我不是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倔强地扬着下巴,“我是……是恨他们说的话!恨他们觉得我站在你身边,是靠婚约,靠怜悯!”
演武场周围的骑士们都屏住了呼吸。托比攥着盾牌的手在发抖,他想起上次暴雨天,伊蕾娜背着发烧的叶白在泥地里走了十里地,骑士靴磨破了也不肯放下;想起她总把最好的伤药偷偷塞进叶白的书房,嘴上却说“免得王子殿下病死了,没人给骑士营发军饷”。
叶白捡起地上的剑,慢慢走向她。剑尖在青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那你该知道,”他解下腰间的玉石吊坠,扔到她脚边,“老国王赐这个的时候,说‘能让叶白心甘情愿交出后背的人,才配得上王族’。”
吊坠在霜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她的靴尖前。正面的“叶”字被磨得发亮,背面的“伊”字却还带着新刻的锐边——那是他昨夜偷偷加深的,想让这痕迹更牢些。
伊蕾娜低头看着吊坠,忽然想起去年冬夜。她的旧伤犯了,疼得睡不着,叶白就坐在壁炉前给她揉手腕,炭火明明灭灭映着他的侧脸,他说:“等打赢这场仗,我就请最好的医师来,把你的伤彻底治好。”那时她以为他只是说说,却不知他早让人翻遍了王国的医书,连偏方都抄了满满三页。
“我不需要你让。”她突然弯腰捡起吊坠,攥在手心,冰凉的玉石硌着发烫的皮肤,“也不需要谁来评判。”
话音未落,她的剑锋再次扬起,却不再刺向他的要害,而是贴着他的臂弯划过,挑落了他的佩剑。叶白的剑“哐当”落地时,她的剑尖已经抵住他的胸口,距离心脏只有寸许。
“我赢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脱力的沙哑,眼眶却更红了,“靠的是剑,不是别的。”
叶白看着抵在胸口的剑尖,忽然笑了。他抬手,轻轻握住那截冰冷的剑刃,任由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血珠顺着剑身往下淌,滴在她的手背上。“是,你赢了。”他的拇指擦过她的手背,把血珠蹭成淡淡的红,“所以从今天起,我的后背归你守,你的旧伤归我治,行不行?”
伊蕾娜的剑尖猛地一颤,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他流血的掌心,看着他肋骨处的伤口,突然扑进他怀里,铠甲的棱角硌得两人都疼,却谁也没松手。
“你这个笨蛋……”她的哭声闷在他的衬衫里,混着血味和霜气,“谁要你用手抓剑……”
“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真刺下去。”叶白环住她的腰,任由她的铠甲硌着伤口,“就像我知道,那些闲话伤不到我,却能让你疼。”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演武场上,像两棵紧紧靠在一起的树。托比悄悄挥手,让骑士们都退开,老管家捧着伤药站在远处,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叶白低头,在她发间轻轻一吻,带着血的咸和霜的凉:“下次再想打架,我们换个地方。”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旧伤处,“比如鸢尾花海,打累了还能躺会儿。”
伊蕾娜在他怀里点点头,声音闷闷的:“还要带上烤饼,打赢的人吃两块。”
远处的钟鸣再次响起,却不再是急促的警报,而是晨练的信号。叶白牵着她的手往城堡走,两人的掌心都在流血,却握得很紧,像握着彼此最锋利也最柔软的部分——原来真正的战斗从不是分输赢,是看清对方藏在剑影里的心疼,是哪怕红着眼眶,也舍不得真的伤了彼此的温柔。
骑士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