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学院,深夜。
“先进数据实验室”里,服务器的嗡鸣声像是某种持续不断的咒语。空气中混合着老旧线装书的墨香和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周黎,一个顶着乱发、眼圈乌黑的年轻人,正死死盯着面前环绕他的六块显示屏。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和闪烁的星图交织在一起,像一片数字化的银河。
他叫周黎,但在学院的“新派”圈子里,人人都叫他Leo。
“静姐,快来看!”他忽然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他对面,徐静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从自己的数据模型中抬起头。她比周黎大几岁,是这个实验室的主心骨,也是唯一能让狂躁的周黎冷静下来的人。
“又发现什么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听不出情绪。
“不是发现,是验证!是奇迹!”周黎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中间那块最大的屏幕,“你看!‘乾坤网’一号模型!我把过去六十年纳斯达克的日K线数据,和对应日期的‘紫微斗数’流年飞星盘全部喂给了它!结果……结果你猜怎么着?”
徐静走到他身后,屏幕上是一张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关联热力图。
“‘贪狼’星入财帛宫,在‘庚子’流年,与科技股板块的波动正相关性超过了百分之六十!”周黎的手指几乎要戳进屏幕里,“百分之六十!静姐!这在统计学上是绝对显着的!我们的老祖宗,他们不是在搞玄学,他们是在搞底层数据科学!”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狂热的火焰,那是属于新大陆发现者的光芒。
徐静沉默地看了足足一分钟。
“相关性,不等于因果性。”她冷静地指出,“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我们模型里存在隐藏的污染变量。”
“又是这句话!”周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知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不一样!这不是巧合!这是规律!是‘理’!是林祖师爷穷尽一生想要‘明’的那个‘理’!”
他感到一阵血脉偾张,混杂着被泼冷水的恼怒。他知道徐静永远是对的,逻辑上无懈可击,但命理学,如果只剩下逻辑,那还剩下什么?那种与天地交感的灵光一闪,那种心血来潮的预兆,是冰冷的0和1无法计算的。
而他的“乾坤网”,似乎正在试图计算它。
这本身就是一种对传统的背叛。
也是一种新生。
第二天,明理学院最高级别的院务会议。
红木长桌,茶香袅袅。坐在这里的,都是林青阳的再传弟子,是当今命理学界的泰山北斗。
周黎和徐静站在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区,背后是“乾坤网”的动态演示。
当周黎激情澎湃地讲完他的发现时,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坐在首席对面的吴承恩长老,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不容置疑的声响。
“胡闹!”
两个字,像冰锥一样砸在周黎心上。
吴长老须发皆白,他是学院里最恪守传统的元老之一,据说曾亲耳听过林青阳晚年的讲座。
“命理是道,是心法,是修行者以自身清净之心,去体悟天地运行的轨迹!是人与宇宙的交感!”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冷冰冰的机器和数字来指手画脚了?《玉匣真本》的奥义,是算力能堆出来的吗?林祖师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们这般‘数典忘祖’,怕是要气得掀开棺材板!”
周黎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想反驳,却被吴长老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
“吴师叔,”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们……我们不是在否定祖师的智慧,我们是想用新的工具,去验证它,去拓展它!祖师爷当年,不也是把古老的命理和现代知识结合,才开创了明理堂的新局面吗?时代在变,工具也应该变!我们这叫‘与时俱进’!”
“放肆!”吴长老一拍桌子,“你一个黄口小儿,也配谈‘与时俱进’?你懂什么是真正的命理吗?你可曾静坐一夜,只为感受一颗星的轨迹?你可曾斋戒三日,只为一次起卦的清明?你们这是在走捷径,是投机取巧!是学术上的大不敬!”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几个年轻些的委员面露难色,想打圆场,却又不敢忤逆吴长老。
周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感到一阵屈辱和愤怒。他们不眠不休,耗尽心血,不是为了投机取巧,而是为了让这门古老的智慧,能在一个全新的时代,用一种全新的语言,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被理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院长陈玥,开口了。
她是林青阳晚年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如今明理学院的掌舵人。
“吴师弟,稍安勿躁。”她声音温和,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周黎,徐静,你们也坐下。我们今天开会,不是来审判谁的。”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周黎和徐静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邃的、洞察一切的平静。
陈玥感到一阵熟悉的拉扯感。传统与创新,守护与变革。这几乎是明理学院诞生之日起就存在的永恒命题。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师父林青阳面对那些保守派时的样子。
师父,若是您,您会怎么做?
她在心里问。
答案,似乎早已写在《玉匣真本》的扉页上。
陈玥站起身,缓缓走到全息投影旁。
她没有关掉周黎的演示,反而伸手在空中轻轻一划,调出了另一份文件。
那是林青阳的亲笔手稿。
“祖师曾言,‘明理知命’,其根本,在于‘明理’二字。”陈玥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何为理?宇宙万物运行的规律。古人,用星盘,用甲子,用龟甲,用蓍草,来探寻这个‘理’。因为,那些是他们那个时代,最顶尖、最有效的工具。”
她的目光转向吴长老,目光温和却坚定。
“吴师弟,我们都敬佩你对传统的坚守。但我们不能把工具,当成‘道’本身。如果祖师活在今天,看到能在一秒钟内计算出过去百年星辰轨迹的机器,你认为,他会视而不见,固守旧法吗?”
吴长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林青阳一生,最反对的就是固步自封。
陈玥又转向周黎和徐静。
“你们的研究,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它有风险,可能会走很多弯路,甚至可能得出荒谬的结论,误入歧途。”
周黎和徐静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陈玥话锋一转,“不探索,就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地。明理堂,就会从一座引领时代的灯塔,变成一座无人问津的古董博物馆。”
她深吸一口气,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我决定,以董事会的名义,正式成立‘青年命理创新基金’。”
“第一笔启动资金,就从学院今年的盈余里拨出三千万。专门用来支持,像你们这样,用新方法、新技术,去探索命理学边界的青年研究项目。”
“不论成败。”
她加上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吴长老愣在座位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周黎和徐静,则感觉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眼眶。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激动与震撼。
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认可。是授权。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未来的大门。
“谢谢院长!”周黎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
“谢谢……”徐静也跟着鞠躬,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笼罩在会议室的紧张空气,瞬间被一种名为“希望”的电流击穿,变得滚烫而鲜活。
当晚,数据实验室灯火通明。
拿到了“尚方宝剑”的周黎和徐静,仿佛被打入了最高等级的兴奋剂。
“静姐,我们把‘太乙金钥’的心法算法也加进去!只靠‘玉匣’的外部环境数据不够,必须加入‘太乙’的内在心性变量!”周黎一边敲着代码,一边大喊。
“已经在做了。”徐静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还接入了全球地磁场实时监测数据,以及一个匿名社交平台的情绪指数ApI。我想看看,‘人心’的波动,和‘天时’‘地利’之间,是否存在可量化的共振。”
“疯狂!太疯狂了!”周黎大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种疯狂!”
“乾坤网”二号模型,在庞大资金的支持下,算力提升了十倍。它不再仅仅满足于分析历史,而是开始对未来进行模拟推演。
庞大的数据流如同百川归海,涌入服务器集群的核心。
它在分析,在学习,在进化。
午夜三点。
就在周黎累得趴在桌上快要睡着时,实验室里所有的屏幕,突然在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怎么了?过载了?”周黎一个激灵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