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盔崖西坡的雪让风刮成了白毛毡,新立的“蛤蟆屎”旗下堆出个冰垒子的小破屋。钱串子裹着新得的雪貂皮,脑袋顶上压顶镶玉的暖帽,抄着手窝在冰屋口。他眼前排着一溜毡帽皮袄的汉子,冻得直跺脚搓手,眼珠子都黏在屋当间那座赤金琉璃炉上。
炉子悬在破屋当心慢悠悠转着,炉壁新熔的紫痕晕着宝光,炉底沉着层寸厚的蓝紫膏,粘稠得像冻透的蛤蟆油。青鼎侍那簇凝实的魂焰绕着炉壁盘飞,焰心那点冰髓闪着冷透的光。“炼炉汤?没魂料添灶的锅底灰,能煨出个屁来!”
裴渺盘腿靠在炉子后面冰墙根,赤金丹炉的暖圈把他裹得严实,新淬的炉火渗进骨缝里,暖得他骨头节都松了。他只掀开半拉眼皮,瞥了眼那排冻鹌鹑似的汉子。
“东家!仙师!”钱串子哈着白气,唾沫星子飞溅,“这些个都是冰河老油条!倒腾冻货的老牙人张臭嘴,盘库扎账的铁算盘李三儿,专摸冰窟窿的眼儿筛王塌鼻子…”他挨个指着,“都是叫万宝楼欺压得活不下去的主儿!听见咱‘蛤蟆屎’旗立起来,抢着来投奔!往后跑货、盘账、盯风、守库的活儿,全包圆了!”
“蛤蟆屎旗?”排在头里的张臭嘴冻得缩脖,脸上褶子笑得挤成一团,“这旗号听着臭,招财!咱这穷皮子,往后就靠这坨屎翻身了!”
“臭嘴的能耐,就是这冰原城里耗子洞藏了几斤陈屎他都知道!”钱串子拍着胸脯,“东家您只管架柴烧炉子,外面刮风下雨的烂事,小的们给您顶上!”
炉壁边上支着个破陶罐子。青鼎侍魂焰尾巴一甩,撩了星点炉火溅进罐里。“涮锅水也想熬金汤?万宝楼的烂藤根还没抽呢,先招一堆喝风的?”焰光卷起股腥风刮过汉子们的脸,熏得人直犯恶心。
“小的们不吃风!”塌鼻子王凑前一步,脸上坑洼透着精光,“仙师炼宝的火星子燎着点,够小的们啃半年!盯梢的眼儿筛不要多,就求仙师指头缝里漏点蛤蟆膏渣子,抹手上暖暖冻窟窿眼…”
“蛤蟆膏?”钱串子嘿嘿笑着掏兜,摸出颗米粒大的蓝紫晶渣,“万宝楼金胖子拿铺面、库房和玄冰魄换的!知道这啥不?”他把晶渣凑到塌鼻子眼前,“蛤蟆屎旗的压箱底货!蛤蟆王尿浇灌八百年的冰晶矿芯子!这一粒米星子,顶你们全家啃三辈子窝窝头!”
汉子们的呼吸顿时粗了!眼珠子红得跟饿狼一样!塌鼻子喉头“咕咚”一声,冻僵的手哆嗦着想去摸。
“砰!”
钱串子身后的冰坨地面猛地炸开!金甲尸半身玄冰重甲顶着冻泥拔地而起!空洞的眼窝扫过那群汉子,冻彻骨髓的凶戾寒煞让所有人心头一悸!刚要探出的手全僵在空中。
“瞧见没?万宝楼派的碎嘴苍蝇,下场跟那冰渣子一样!”钱串子指着金甲尸爪缝里挂着片冻硬的人皮碎渣,那是三天前摸过来探风的万宝楼探子留下的唯一残片。
塌鼻子王脸上的精明瞬间冻住,冷汗顺着耳根流进脖领子,冻成了冰溜子。
三天后的晌午,蛤蟆屎旗冰垒子外头叫嚷闹翻天。万宝楼金算盘踩着新换的火狐裘,领着一帮短打扮的修士挤在旗门口。修士们腰挂“百兵阁”铁牌,袍子上绣着云纹飞剑。领头的瘦高道人,手指头捻着冰溜子,眼高过顶。
“姓钱的癞蛤蟆!滚出来!”金算盘踹冰墙,“赔铺子!赔库房!赔玄冰魄!万宝楼的东西是那么好吞的?!”
冰垒里人影晃动,塌鼻子王隔着门缝喊:“金胖子!买卖两清!账本都画押了!再闹,小心蛤蟆屎噎死你!”
“呸!”金算盘啐口浓痰砸冰门上,“当爷爷不认得人?你们那蛤蟆膏,淬炉毒!老子拿回去试药的金蛤炉,底子叫膏渣蚀穿了!赔铺子赔钱!再搭上三缸玄蛤膏子!不然掀了你这蛤蟆屎坑!”
“掀坑?”钱串子声音慢悠悠从垒子顶飘下来。他裹着雪貂蹲在冰垛子上,手里晃荡块巴掌大的玄冰魄,那半截万年寒髓冻得像块蓝玉,在他指头底下滴溜溜转。“金胖子,你们百宝阁镶金边的脸盆,够不够接爷一泡蛤蟆屎膏?”
冰魄宝光映着修士眼红。那百兵阁的瘦道人哼一声:“妖人讹诈至宝!还我师兄玄冰魄!再献三炉膏子赎罪!若敢说半个不字…”他袖口一抖,“嗡”地飞出柄三寸冰蓝飞梭,绕着垒子门“刷刷”削冰渣!“碎了你蛤蟆旗!”
冰梭乱飞。垒子里头张臭嘴急喊:“钱爷!他们飞梭削门了!”
“削门?”钱串子嘎嘣嚼碎颗冰疙瘩,朝垒子下头喊话,“东家!烂梭子刮门板,刮得耗子们睡不了觉啊!”
冰垒当间那赤金琉璃炉“嗡”地一沉。炉壁紫痕蓝光骤亮!裴渺指头微抬,炉口喷出股滚烫的蛤膏蓝烟——那沉淀炉底的玄蛤紫膏竟腾起一股!
噗!
蓝烟卷着蛤膏热气撞在垒子冰墙上。冰墙遇热“滋啦”泛水光,刚还飞梭削冰乱蹦的百兵阁冰梭,撞上湿热冰面“啵”地一歪,寒气泄光,“啪嗒”粘在冰墙上不动了!
“咦?”那瘦道人大惊失色,掐诀狂催!冰梭在冰墙上“嗡嗡”挣扎,活像粘鼠板上的耗子!
“烂梭子冻蛤蟆了?”金算盘惊叫。
“哎哟喂!东家老爷慈悲,给道爷的宝贝梭子上药膏!”钱串子乐得嘎嘎笑。
垒子里头,青鼎侍魂焰裹着那缕腾起的蛤膏气,咻地缩回炉膛。“蛤蟆膏掺了炉火渣炼气,够糊住金丹以下所有狗屁法器!烂梭子算个屁!万宝楼拿火神枪来也得给老娘粘地上!”
那瘦道人眼看飞梭成了冰坨耗子,羞怒攻心!“妖法!敢污我法宝!老子扒了你这癞蛤蟆皮祭器!”他暴吼着抽出腰间寒冰长剑,剑尖寒气吞吐三寸!身形如电射向冰垒大门!
“碎门!”吼声如雷。
就在剑尖离冰垒只剩三尺的刹那——
轰隆!
冰垒门前冻土炸裂!玄冰重甲裹着万年龙煞寒气悍然破土!一只覆满玄冰鳞片、燃着幽幽蓝火的巨爪后发先至!
咔嚓!!!
瘦道人的寒冰长剑如同枯枝,应声碎裂!那巨爪去势不减,爪尖洞穿道人护体真元,瞬间扣住了他的脑袋!五指合拢如冰枷勒颅——
噗嗤!!!
红的、白的、带着冰碴的,如同捏碎的冻柿子,在寂静的雪地里泼洒开来!被捏爆头颅的无头残尸被爪尖余力猛地掼进冻泥!砸起一团血泥冰沫!
从破土、击碎、抓握、捏爆、灌地…整个过程快到连残影都未曾清晰!
“咕咚…”钱串子咽了口唾沫冰碴子。垒子外的金算盘和百兵阁修士如同被冻住,惊恐地看着那蹲在门缝口的巨大冰蓝色尸影,爪尖猩红粘稠滴落,在冻土上“噗”地砸出小坑。
静得只剩风声。
金甲尸空洞的眼窝微转,望向剩下的修士。它缓缓收回滴血的爪子,爪尖在覆盖甲胄的冰茬上擦了擦,刮下点脑渣冰屑。就这一个细微动作,那群呆若木鸡的百兵阁修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窝般狂退!金算盘更是脸色惨白如雪,屁股着地出溜着往后蹭,留下一道腥臊的尿迹。
钱串子清了清嗓子,慢悠悠探出头:“金爷?还要掀坑不?” 他弹了弹貂皮领子沾的冰屑,“要掀您麻利点,咱这蛤蟆屎膏子…还等着给您拌热乎汤下饭呐!”
金甲尸爪缝里,一点暗金新淬的冰纹悄无声息攀爬上鳞甲边缘。炉边裴渺眼皮微垂,炉底沸腾的玄蛤膏浆里,正缓缓融入那块半截玄冰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