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垒子小破屋里炉火烘人。钱串子脚蹬着暖烘烘的火蜥皮靴,捧着个缺了口的海玉碗,正吸溜着熬稠的蛤膏汤。那汤里滚着金米粒似的灵谷籽,混着蛤膏蓝紫的油星子,吸一口暖得肚子里的寒气都化了烟。
“嗝…”他舒坦得直哼哼,碗沿磕了磕炉壁,“熬废三炉蛤渣才煨出这锅油水…万宝楼那金胖子要知道汤里有玄冰魄渣渣,非气得掀了棺材板!”
裴渺靠着炉根冰墙打坐,胸口悬着的赤金丹炉凝得实沉。炉壁上玄冰道纹蓝芒隐透,炉心底沉淀的紫膏已化开大半,膏浆融成粘稠的蓝金流火,裹着那块正缓慢消融的万年玄冰魄碎片。魄影在膏液深处晕开冰龙似的云气纹,随着炉火旋转,在垒子壁上映出粼粼幽光。
“耗子屎煨出龙髓膏喽…”青鼎侍魂焰荡在炉口,焰心那点冰髓星子吸了口膏气,竟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的蓝芒,悠悠渗进炉壁冰纹深处,“膏油焐化了魂冻渣子,老娘这点灯油都能分焰生髓了!”
雷小子裹着狼皮大氅缩在炉火圈外沿,脑顶冻痂壳被暖汤热气熏着,底下那闷刺的痒劲消停了不少。他捧着热汤碗,眼珠瞅着垒子角堆成小山的各色灵材——霜纹玄铁锭、百年冰蛛丝、冻土精玉髓…全是万宝楼前日里赔罪抬来的“压惊货”。
“冰髓…冰蛛丝…”他嘀咕着抓起团蛛丝缠指头上扯了扯,“韧得崩牙,编个耗子笼抓蛤蟆都嫌糙…”
垒子顶“咔嚓”掉下块冰溜子,砸在堆玉髓的兽皮垫上。垫面凝结的霜花里,忽地凝出点霜星似的光点,光点内里竟游动着极淡的墨纹。
“万宝楼的杂毛又撒虱子了?”青鼎侍魂焰猛地警觉,“墨藤毒气混了冰魄印!沾皮就烙阴魂钉!”
“烙魂?”钱串子吓得扔了汤碗,碗底剩的汤渣溅出几滴,泼在冰溜子旁边铺着的雪狐皮上。狐毛沾了热蛤膏油,“滋啦”腾起点青烟。
“嘿!汤渣子烫狐狸毛!”雷小子乐了。
那点腾起的青烟恰恰糊在冰霜光点上!“嗤”一声轻响,光点外凝结的冰皮被蛤膏油气蚀出芝麻大的小眼!点内那缕墨藤魂印骤然乱窜!几丝细弱黑气从孔眼喷出,却被垒子顶渗下的一缕寒气冻在当空,凝成几粒微不可查的乌晶点子,啪嗒落进玉髓堆缝隙里。
“耗子屎糊钉眼…倒把虱子熏憋了?”青鼎侍焰尾一卷,把那点乌晶抽进炉火,“添柴!倒要看看万宝楼腌多少臭屎!”
炉火被魂印刺激得“轰”地高窜三尺!粘稠蓝紫膏浆裹着魄气翻腾如沸锅!“噼啪”爆响里,膏浆核心一块鸽卵大、澄澈如冰湖的玉液被硬生生炼凝出来!玉液悬在膏浆涡眼上,吞吐着霜魄精华,竟映得垒子满壁生辉!
“寒髓玉精?!”钱串子眼珠子都直了,“万宝楼压塌裤裆的镇楼宝?熬蛤蟆膏真能熬出这宝贝?”
三日后,冰原城东市“寒晶阁”正午封门歇业。铺面前街冻得泛青的地砖缝里钻出冰草茬子。街角蹲着的塌鼻子王揉着冻红鼻头,眼珠子跟耗子似的扫着万宝楼方向:“怪了…万宝楼大掌柜金算盘,带着八大掌眼师爷钻咱们耗子洞来了?”
“耗子屎能撑死饕餮,搁谁不好奇?”张臭嘴缩在暖毛帽里嗤笑。
正午时分,那镶金边的阁门缓缓拉开条缝。八盏刻着“宝”字的琉璃晶灯悬空飘出,灯芯里跳动的竟是货真价实的百年鲛人脂油!晶灯映光里,万宝楼那位素来眼高于顶的金大掌柜竟裹着件半旧的皮袄,领着一帮衣着光鲜、眼神却惊疑不定的老者排着队,鱼贯钻进阁门。门口两尊雕着墨蛟的护卫石像旁,戳着那尊煞气内敛、冰甲覆体的金甲尸。
“啪嗒。”门缝合拢。隔街的塌鼻子眼尖地瞥见阁门合上前,金算盘肥硕的身躯僵了半分,迈门槛的腿肚子抖得差点栽进去。
寒晶阁铺面二层。满厅冰玉髓雕的摆设映着晶灯光晕。钱串子蹲在临街的琉璃窗根下,隔着窗纱,看着楼下花厅正中的那张玄冰长案。
青鼎侍那点魂焰就贴着他耳朵皮:“那老胖头鱼后头跟着的糟老头,就是万宝楼供奉六十年的首席炼器宗师铁磨心!臭脸磨成锥子也认出来!后头山羊胡是冰魄阵宗的副山主…”
裴渺裹着件素雪袍子,就歪在长案边靠墙的冰玉榻上闭目养神。胸口悬着的丹炉隐在袍襟里,只透出点沉穆的蓝金光晕。
金算盘刚进来时脸上堆的假笑冻得僵硬。他身后那群掌眼师爷眼珠子死死钉在案头那只海玉碗上。碗里盛着泓清波晃荡的蓝紫膏浆,膏浆中心那丸鸽卵大的、澄透如冻泉的“寒髓玉精”缓缓沉浮着,沁得满厅水光潋滟,连地砖冻纹都活泛起来。
“金掌柜,冰魄玉精难得,”钱串子跷着腿,鞋尖点着案沿,“我家东家熬废三炉玄蛤膏油,又借了贵楼那半截玄冰魄的寒气,才淬出这点水头…您老掌掌眼?”
金算盘肥指哆嗦着伸向玉碗。指尖离膏浆寸许,玉精散出的冻髓寒香沁得骨缝发冷,膏浆内蕴的柔韧生机又勾得心脉发暖!冰火交织的奇韵让他指头发僵!
“铁老…”他回头颤声。
那铁磨心老脸憋得铁青。老眼里炸满了血丝!指尖“嗤”地点出豆大火星刺入玉精表面——火星没体瞬间化为丝缕纯青焰纹,在玉液内游走三圈,分毫未乱!
“神髓蕴灵纹,冰魄铸活窍…寒髓玉精中的龙种!”铁老喉咙咔出个响。
身后山羊胡早已扑上来,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七根细若发丝的冰魄针!针尾引着七点冰魄星芒“咻”地刺向膏浆边缘——针尖刺入膏浆如同探入冻海淤泥,针影凝滞拖出七道冰蓝尾迹,在膏浆里勾勒成幅微缩的斗转星脉图!
“膏胎引星阵…是淬炼‘寒魄真魄’的活引子!”山羊胡的胡须抖得冰珠乱崩,“有此物…可洗髓阀体!冲关结婴!抵十年苦修!不!抵三十年苦熬!”
满厅死寂。只能听到这群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宗师们压抑的粗喘。金算盘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里的贪婪几乎凝成了刀子!他猛地盯向歪在榻上、闭目神游的裴渺!
“裴…裴掌柜!”金算盘声音发飘,“我万宝楼愿…愿出三座冰髓矿!十套玄阶阵盘!外加…”
钱串子鞋尖“啪嗒”磕了下玉案,慢悠悠起身踱到金算盘跟前,俯身凑到他肥耳边低笑:“金爷?饿疯了吧?冰髓矿?玄阶阵?贵楼库房底掏空了也填不满这碗蛤蟆汤!”他猛地直起身,指头戳着楼下花厅铺着的满地灵材:“就这堆耗子屎!万宝楼往后每三个月送一批!送满三年!”
“至于这碗蛤蟆汤…”他咧嘴笑了,“东家心善,定了个规矩——往后冰原城里,但凡是掏过灵脉、啃过冻土的营生,想求玉精淬体的,排队。规矩照旧:一帖‘枯骨令’,抬货进门!至于货的好坏,东家说了——”他猛地抄起玉碗旁供着的柄玄铁砍柴刀,手起刀落!
咔嚓!
刀口削在案沿!案面玄冰精雕的冻梅枝齐茬断裂!
“有这断冰骨的精铁刃利索,他熬膏的碎骨头渣子,也掺不进半点水沫子!”
满厅宗师倒吸寒气!那玄冰精雕乃冰魄髓石所琢!非金丹真火不可伤!这土鳖随手一刀?!
金算盘胖脸惨白着后退半步,差点撞翻身后供奉捧着的玉鼎!他肥躯抖着望向榻上——裴渺仍闭着眼,只胸口袍襟下那点丹炉蓝金光晕…仿佛深了些许。
阁窗外,缩着脖偷看的塌鼻子王冻得哆嗦,眼珠却亮得能当灯:“乖乖…钱爷削万宝楼金面皮,比剁烂白菜还快!”
寒晶阁后院深冻的地窖门缝里,一痕粘着碎蛤膏的暗金甲片沉在冻泥底,膏脂里游动的墨色毒纹悄然结网…冰谷最深处玄冰墓裂的棺缝处,几丝微不可查的幽蓝魂絮逆着寒流悄然贴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