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剧痛。无边沉沦。
裴渺的意识在泥沼般的黑暗与噬魂的剧痛里漂浮。每一次回潮般的清醒都短如飞蛾掠过光焰,而后便被更深沉的冰寒与污浊彻底淹没。腰腹处那个巨大的空洞似是要将他整个存在都吸进去,边缘蠕动的暗红肉芽不断滋生又不断被细小的冥虬怨魄啃噬撕裂,那撕心裂肺的拉扯感如同内脏被不断撕扯的绞刑。半边身子如同浸泡在冰渣与毒火的混合物中,右臂一片焦炭般的麻木深处,是筋骨断裂的绝望死寂。眉心坑洞内,那点代表冥河烙印的微弱搏动,每一次跳起,都被环绕的蚀魂毒刺狠狠扎穿,带来意识核心的尖锐刺痛。
蚀月的光芒从高处穿透污浊,带着一种病态的、惨淡的青灰色,冰冷地覆在他残骸般的身躯上,也覆在整个污浊谷底。这光像是带有生命,冰冷地渗透,在谷底焦黑骸骨断崖的表面流淌、勾勒,甚至攀附到他那片腰腹空洞边缘新生的烂肉上。
“滋…滋…”
在那束蚀月冷光的映照下,空洞边缘刚挣扎滋生出的暗红肉芽,接触光芒的边缘部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硬化!颜色快速褪去,呈现出一种灰白与腐朽骨质交织的质感,表面干瘪皱缩,仿佛瞬间被吸干了所有鲜活水分与生机,变成了一片不断蔓延的……死皮烂肉!这枯萎并非停止生长,而是如同被某种极其剧烈的脱水毒剂喷洒过,原本鲜活搏动的组织瞬间僵死,化为坚硬的朽化皮壳!壳下是更深沉的麻木与僵死!每一次肉芽尝试向外蔓延的挣扎,都如被投入浓酸,被蚀月之光飞快地固化、封印为僵硬冰冷的“死痂”!
识海深处最后那点守护光晕拼命波动,传达着无法言说的窒息与绝望的警兆!这蚀月之光并非滋养,而是在从分子层面瓦解、固化他仅存的生命力!将他这具残骸加速“石化”!变成这片污浊死地中一块不起眼的硬壳化石!
嗡——!
脚下污秽谷底骤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低沉震动!如同万千枯骨在深渊底部被巨力碾磨!
裴渺残存的那点意识被迫“下视”。
只见以冥河污骸那座盘踞在断崖边缘的巨大污冰瘤为中心,整片谷底的污秽膏状冻脂如同被投入滚石的黑色泥沼,剧烈地向外扩散出浑浊的涟漪!那巨大冰瘤此刻彻底苏醒!之前腹部受创喷涌污血的伤口虽已由硬化的死皮覆盖封闭,但内部更深沉、更古老的力量已被蚀月之光彻底唤醒、点燃!表面厚厚冻结的污脂硬壳被磅礴巨力撕开,下方暴露出深红色的、布满无数破碎粘稠暗纹的“原始血肉”!每一次搏动都喷涌出足以毒毙化神强者的原始污秽!它的气息比之前强横了数倍不止!庞大得如同一座移动的污秽山峦!
而在它庞大身躯扭动、释放出恐怖威压震荡的同时,那蚀月幽光如鬼魅般精准引导,让这场污浊海啸般的震荡冲击波,被无形中导引、集中!
轰——!!!
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污水池在瞬间静止后又向外反冲!一大片范围广阔的污秽冻脂随着污骸的沉重碾压动作,被强行抛起!
哗啦!!!
大量翻滚的、粘稠无比、散发着死寂与寒毒的污秽膏状冻脂巨浪,朝着裴渺所在的这个骸骨巢穴位置狠狠拍击而下!冻脂浪头中夹杂着被卷起的、无数骸骨断崖剥落的焦黑骨屑、残破青铜甲片!如同裹挟着地狱矿渣的酸液瀑布!
要将他这片小小的骸骨巢穴彻底冲垮、淹没、腐蚀成渣!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以他此刻近乎朽木的状态,莫说被巨浪拍中,单是那寒毒秽气形成的毁灭气压,就足以将他最后一点残魂彻底震散!
“咔…咔咔咔…” 紧握在骸骨指间的钱字哨残骸表面,裂痕疯狂蔓延!残骸深处那点仅存的、被他残魂意志浸染的冰冷微芒如同风中残烛,在恐怖的压力下剧烈摇曳、暗淡,眼看着就要彻底熄灭!
识海深处那点残识光晕骤然收缩到极致,如同被冰封的尘埃!绝望?早已没有情绪流淌的位置。唯有那被万古寒髓淬炼过的、深植灵魂的本能不灭——求生!
如何求生?借力!这无处不在、污浊透顶的“力”!
千钧一发!在那携带着万钧秽毒冰寒的冻脂巨浪拍塌骸骨巢穴、彻底淹没他残躯的前一刻!
裴渺的最后一点残识意志,彻底放弃了任何形式的抵抗与防御!没有丁点能量能用于此!他将最后那点意识核心的全部力量,疯狂地投入了眉心坑洞最深处!
嗡!
眉心深处那点濒临溃散的冥河烙印雏形猛地亮起!不再是守御自身,而是完全开放!彻底暴露!如同在干涸焦裂的河床上,主动撕开最后一道裂缝!
噗嗤!
一股强大无比、混合着渊巢本源寒气、冰壁核心冰毒、钱串子被炼化的混乱精粹、以及此刻冥河污骸掀起的最纯粹狂暴死寂污浊风暴的洪流——也就是那即将毁灭他的冻脂巨浪核心——被他眉心完全敞开的冥河烙印雏形猛地吸入!
如同巨大的真空泵开闸抽吸!
这不是吞噬!不是消化!是引燃!是葬灭!是以自身为炼炉,强行容纳远超极限的剧毒死寂洪流!如同在朽木枯柴上泼上滚油再点燃!只为让火焰在瞬间烧尽一切!包括自身!
“葬!”
冰冷的意念如同断裂冰峰的最后一裂之音!
轰隆——!!!
被强行吸入眉心的那点恐怖污秽洪流核心,在裴渺毫无防护的识海内与那点冥河烙印雏形轰然碰撞!瞬间点燃了一场无声但毁灭性的精神风暴!风暴核心,两点极致的力量以他的意念意志为最后的导火索——
幽蓝深邃的寒髓真魄最后的纯净冰寒余韵!
来自冥河最污浊核心的沉滞死寂本源!
这两股源自同一极端却道路相反的力量,如同冰水泼入滚烫的油锅!在眉心识海最核心处,在冥河烙印的引爆下,发生了瞬间而剧烈的湮灭反应!一道纯粹到无法形容的灰黑色、带着万古沉沦葬灭意味的奇异“葬污之力”,瞬间爆发、扩散!
嗡——!
一道粘稠、灰黑、如同无数坟茔寒烟凝聚而成的诡异光环,以裴渺眉心为中心,猛地向外扩散开来!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光环所过之处,那拍击而下的、裹挟着青铜矿渣焦骨碎屑的污秽冻脂巨浪,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粘稠、深不见底的黑暗潭水!狂暴的冲击力瞬间被同化、被吸食、被抹平!
嘶嘶…嘶嘶…嘶嘶…
光环所及的冻脂、骨屑、青铜碎渣、寒毒秽气……一切死寂污秽之物与能量冲击,被光环笼罩的刹那,不是被阻挡!不是被推开!更不是被冻结!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化!同化!沉……寂……!
如同被岁月瞬间剥夺了所有喧嚣的能量与活性,抹平了一切波动的棱角!它们凝固在了冲击形态的最前沿,化作一层失去了所有“动”能的、厚重、深邃、冰冷死寂的——污浊冻石!
整个拍落姿态的污秽巨浪的前锋,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抹过,瞬间化为了一片静止的、覆盖数丈范围的污浊冻石雕塑!保持着滔天拍落的姿态,却失去了所有毁灭的力量!凝固在骸骨巢穴的边缘!形成了一道厚达近丈、散发着浓重葬灭死气的污石壁垒!
轰隆隆!
未受光环波及的后半波巨浪冲击力被挡下的巨石壁垒卸开、倾泻向两侧,在更远处掀起污秽狂潮!
骸骨巢穴内部,裴渺残破的身躯被光环彻底扫过。腰腹空洞边缘的烂肉僵化瞬间停滞!皮肤上滋生的死皮凝固!右臂焦炭化的区域传来深沉的麻木感。眉心坑洞那搏动剧烈的冥河烙印雏形光芒彻底消失,只余下一个冰冷的、深邃的黑点,如同被掏空的矿井,沉入更深的识海黑暗。
那点微弱的守护光晕,如同被最后的风吹灭,彻底沉入识海的绝对黑暗。
但他没有死。
眉心葬灭光环的扩散,在抹平外部冲击的同时,也将一丝源自光环核心的、纯粹的同化沉湮之力,反馈回了他体内最为腐朽、即将崩溃的部分——那条连通钱字哨残骸和脊椎残骨的污染通道!
嘶…嘶…嘶…
原本双向汹涌灌入的污秽冻脂毒液与冥虬诅咒碎片,在葬污光环残留之力的浸染下,疯狂涌入的状态竟瞬间被强行凝固、镇压!如同奔涌的岩浆被倾泻下万古冻川!虽然并未被清除销毁,其疯狂的侵蚀性与活跃的能量却被强行拖入了一种沉寂的僵化状态!如同被万载寒冰封印的毒浆!失去了流动撕咬的活性,凝固在钱字哨与骨骼的连接处,形成了一层坚固、污秽、隔绝内外的“冻污硬痂”!
钱字哨残骸内部空间与外界的通道,被这层冻污硬痂完全堵塞、隔绝!强行断开了外邪的灌入!
一股深沉的、无力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从灵魂至深处涌遍全身。仿佛最后一滴精血都被葬污光环抽干榨尽。心脏位置的赤金丹炉,最后那点微温彻底熄灭。炉壁上纵横交错的裂纹如同遍布尸身的蛛网,灰败死寂。
残存的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冰冷,如同一块彻底浸入冰水深处的石头,只有一点纯粹的本能知觉在坚持——他还“存在”。
骸骨巢穴暂时安全了。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污浊狰狞的冻石壁垒守护着。但他付出的代价,是彻底耗尽了所有生机根基的最后火花,沦为了一块依靠冥河烙印葬污之力残留而强行钉在这炼狱角落的“腐肉化石”。
蚀月的光冰冷依旧,静静流淌在这片被凝固巨浪雕塑环绕的狭窄空间里。空气沉凝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数个时辰,也许只有一瞬。
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丝极其轻微、如同骨节摩擦的异响,从裴渺身下的骸骨断崖深处传来。
咔嚓…噗…
一只焦黑细长、只余枯骨的惨白手爪,悄无声息地破开骸骨断崖底层粘稠如淤泥的污秽冻脂,在裴渺麻木的躯体旁缓缓钻出。
骨爪的形状纤细修长,指节扭曲如同受难的枝条,表面布满被熔炉高温灼烤留下的焦黑碳痕与细微龟裂,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怨毒与冰冷。它悬停片刻,如同毒蛇昂首感知猎物气息,然后缓缓移动,冰冷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及裴渺腰腹空洞边缘那块刚刚僵化凝固的焦黑死皮之上。
冰冷、干涩、仿佛骷髅摩擦地面的触感透过麻木的皮肉传来。
裴渺那沉沦的意识深处,最后一点纯粹的本能警觉骤然绷紧到极致!一股源自大恐怖、远超之前任何痛楚的致命冰冷感瞬间刺穿了他的麻木!
但那骨爪并未进行攻击或撕扯。它停留在那片死皮上,仿佛在汲取其上残留的蚀月之光与葬污光环散逸的微末死寂气息。一丝丝极其微弱、但清晰异常的波动——饥渴、怨毒、冰冷粘稠,如同附骨之蛆的意念——顺着骨爪的接触点,如同冰水渗入棉絮,无声无息地侵入了裴渺僵硬麻木的肢体!
“冻……灭……”
裴渺残存的本能意志疯狂咆哮!不能!不能再被侵蚀!不能让这种东西扎根!耗尽了最后火花才钉在这里,不是为了成为这种污秽养分的苗床!
识海最后的黑暗疯狂翻涌、凝聚!最后那点维系着他存在的纯粹意志核心如同即将熄灭的恒星疯狂坍缩!那是在意识彻底消弭前,所能驱动的最后一点、源于冰髓极寒本质的凝固意念!
嗡!
识海沉沦的深渊边缘,那点沉没的、代表冥河葬污核心的黑点骤然回应!
虽然它已沉寂,但在裴渺这具被它残留之力强行钉住的“污骸”深处,在生死刹那的极致压迫与本能驱动下,最后一丝微弱的葬污之力,伴随着那点冰寒凝固的意志,如同冬夜寒雾般无声无息地从他的眉心、脊椎、四肢百骸所有与外界接触的创面弥漫开来!
噗嗤——!
那根冰冷骨爪的指尖接触到这片微寒冻雾的刹那,如同滚烫的铁钎插入了万年玄冰!
骨爪尖端那层薄薄的焦黑硬壳瞬间发出极其细微的崩裂声!无数细密的、只有神念才能勉强感知的冰晶裂缝瞬间遍布接触点!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却足以冻结神魂的寂灭死意如同最顽固的菌丝,顺着骨爪内部的怨毒意念链接悍然反侵!
“嗡……”
那只刚刚探出、显得志得意满的焦骨爪子猛地一震!所有细微动作瞬间凝固!爪子尖端那细微的崩裂痕迹内部,渗出几星比墨更黑的、僵冷的结晶屑沫。其上流转的、冰冷怨毒的意念波动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水波,彻底僵死。
骸骨巢穴恢复了死寂。只有那根探出的爪子,僵在了裴渺腰腹焦皮之上,指尖蔓延出细微的蛛网状冰裂黑痕,像一个被瞬间冻毙的诡异标本。
这瞬间的冻结反击,消耗掉了裴渺最后残存的意志活力。识海彻底陷入绝对的黑暗冰冷,如同凝固的坟茔。
但这徒劳拼尽全力争取来的、冰封骸骨触须的喘息之机,并非结束。那断崖深处被惊扰的沉眠,恐怕才刚刚睁开一只冰冷而贪婪的眼。
蚀月幽光冰冷如水,渗入骸骨断崖的每一寸缝隙。钱字哨残骸深植在腰腹朽骨深处,被冻污硬痂封死,哨体深处似乎有被强行冻结隔绝的残余能量在死寂表层下更深处缓缓凝结、变质……如同黑暗中悄然孵化的污秽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