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苍蝇馆子,张浪坐在角落,满头大汗的拌着面,一股燥热憋在胸口,他终于忍不住朝后厨嚷道:“老板,又不是欠你钱,风扇开一下能破产啊?这么热的天,你想热死个人啊?”
老板是个地道的东海本地人,精瘦的脸上透着市侩。听到抱怨,非但不急,反而慢悠悠走出来,摆着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教训道:“后生仔,这点热算啥?十几年前那才叫热!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吃不了一点苦...”他边说边从油腻腻的柜台底下摸出一把塑料扇子,“喏,边扇边吃,心静自然凉。”
张浪木然接过扇子,劣质的塑料感直硌手,只见那扇子上赫然印着个“东海xx男科医院。”广告,模特的脸都模糊不清了,也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产物。
“咳咳咳!”
面条从鼻子里跑出来,呛得张浪连喝了好几口水,老板在一旁皱着眉直咂嘴:“哎呦,小心点嘛,桌子都弄脏了。”
这时,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非常清晰。小面馆的玻璃门被推开,裹挟一股热浪涌了进来,一个穿着笔挺黑色执勤服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罗峰。一个月不见,他似乎更黑了,倒是看起来比之前更干练。
“哟,老张,”罗峰摘下大檐帽,露出同样汗湿的额头,难得地开了个玩笑:“看到我这么激动,大礼参拜?快快平身。”他作势虚扶一把。
张浪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又灌了几口水,指着老板控诉道:“你来得正好,这老板要杀人....”
“杀人”二字一落地,仿佛触动了罗峰的某个开关,他眼神陡然一厉,整个人如蓄势待发的豹子,猛地环视逼仄的小店,右手闪电般按向腰侧枪套。
老板被吓得魂飞魄散,“唰”一下双手瞬间就举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啊sir,冤枉啊!他胡说!胡说八道!”
张浪也吓了一跳,按住罗峰的手:“我靠!冷静!冷静老罗!他只是不开风扇罢了,罪不至死,罪不至死.....抓起来吊着打一顿好了。”
“啊?”老板嘴巴张得能塞进两个鸡蛋,一副深刻体会到了社会黑暗面的样子。
罗峰这才反应过来,狠狠剜了张浪一眼,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手从枪套上移开,对着老板挤出职业化的微笑,露出八颗牙齿:
“不好意思,职业习惯。老板,麻烦来碗蟹子面,谢谢。”
老板惊魂未定,忙不迭低头哈腰,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生怕动作慢一点真被“吊起来打”。他转身逃也似的往厨房冲,一只脚踏在门槛上才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慌忙的从油腻的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对着墙角那台积满油污的旧吊扇,冲两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用力一摁。
“呼~”
扇叶艰难地转动,勉强的带来一丝凉风,总算吹散了一点暑意。
张浪给罗峰倒了杯颜色浑浊的大麦茶茶:“你这大忙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有空约我出来吃饭,还挑犄角旮旯的地儿?”
罗峰一口气灌下那杯粗茶,抹了把嘴上的水渍:“忙?我可是找了你大半个月!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影子都摸不到!论忙,你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将杯子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油腻的桌面和墙上褪色的菜单,带着点追忆,“这地方可不偏,以前上学那会儿,我们宿舍几个常来,学校里的饭实在是难以下咽,阿姨还和得帕金森一样,手抖个不停。”
张浪没有接话,只是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拨弄碗里的面条,等着罗峰的下文。
小店里只剩下吊扇“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搅动着沉默的空气。
张浪没有接话,让不善闲谈的罗峰没了话题,他转着那个空纸杯,半晌抬头看向张浪:“建山大厦那案子,你还记得吧?”
果然....张浪心头了然。接到罗峰的电话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七八分,眼前这个魁梧黑壮的刑警队长,骨子里刻着股执拗,在知道事情背后还有隐情,没有抓到真正的幕后之人时,他是一定不会放弃的。
不过,相较于一个月之前,张浪心境已然不同。之前他是不愿意让普通人涉足到这类超凡案件之中,因为普通人在超凡面前,太脆弱了。
想想之前在建山大厦楼顶,方见山这种不入流的角色,只是一抬手,就能让罗峰这样训练有素的刑警队长瞬间失去战斗力,普通人又能如何?。
然而镜城一行,称帝颠覆了他的认知。普通人是很脆弱,一把火,一把刀,就能轻易剥夺他们的勇气,让他们裹足不前。
但是普通人坚韧得可怕,为了那渺茫到近乎绝望的一线胜算,他们可以义无反顾地跳入镜湖中,用血肉去破开虚无的限界。
普通人又很短见,只能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为了几枚鳞币,敢和丁兵拔刀相向;他们又很愚昧盲从,一个‘开天教’的粗糙幌子,就能聚起乌合之众。
但是他们之中一样藏在如余礼、黄锦这样的远见者,前者甘愿燃尽自己推行交子,只为在倾颓的镜城废墟上,为民生抢回一丝喘息之机;后者背负着“叛徒”的污名唾面自干,只为继前者未尽之事。
没有镜城那些挣扎求存的普通人,没有他们的支持和牺牲,纵有十个张浪,也无法撼动蜃龙分毫,正是因此,让张浪犹豫再三,最终接下罗峰打来的这个电话。
“老张?听见没?给点反应啊。”见张浪发呆,罗峰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张浪这才回神,歉意一笑:“....抱歉,走神了。”
“你这是去哪公干啊?回来以后神不守舍的。”罗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张浪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气质更深层了,眼神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夜郎。”
“倒是个好地方....”罗峰点了点头,显然心思不在此处,他再次转动那个空杯,生硬的将话题转回:“建山大厦的案子,明面上已经结案。但是你我都知,此事远未了结。真正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每次想到纪家人在坟前的感谢,都让我如坐针毡。”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所以,这一个月我又重新将案件梳理了一遍,发现了一些我们都忽略的东西,我觉得,得先跟你通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