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召我去书房那日,檀木桌上的红帖像团烧着的火。
“皇上指婚,你将嫁与丞相公子李昊。”
他声音发颤,指尖叩着红帖边缘的烫金喜字,那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猛地掀翻案上茶盏,青瓷碎片溅在父亲蟒纹靴面上:“我不嫁!我心悦慕容轩!”
“慕容轩?”父亲猛地起身,腰间玉带扣撞在桌角发出脆响,“你可知他祖父是当年太子府的文书?皇上早已派人盯着他!指婚于你,是让你与上官家划清界限!”
父亲拍案时,我余光瞥见窗外李昊的身影。
他立在月洞门后,飞鱼服袖口被夜风吹起,露出腕上那道月牙疤痕。
三日前在御花园,皇上曾用镇纸匕首抵住那道疤,笑问:“李佥事可知,当年持‘断月刃’者需断一指?”
他垂眸时,我恰看见他袖中掉出半幅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 那是我生母未绣完的纹样,被他拾去藏了三年。
此刻他望着书房内我的影子,指尖在腰间绣春刀柄上划出细响,那节奏与慕容轩叩栏杆的战歌节拍一致,似在默诵某个约定:“若需以身为祭,定护阿月无虞。”
三日前御书房,李昊将一卷密报铺在龙案上,图中用朱笔圈着慕容轩与燕北商队的密会地点,末页附着半枚麒麟佩拓印。
皇上指尖碾过拓印边缘,忽然笑了:“上官家的女儿……该派上用场了。”
三日前御书房,铜鹤香炉的青烟缠绕着李昊的飞鱼服。
他将密报铺在龙案上时,瞥见皇上袖口滑落的旧疤 —— 那疤痕末端的月牙缺角在烛火下泛着暗红,恰与自己腕上的箭伤形状相似。
皇上指尖碾过麒麟佩拓印边缘,忽然用指甲划出细响:“李佥事,慕容家这枚玉佩,倒让朕想起二十年前的‘断月刃’。”
李昊垂眸时,余光看见皇上另一只手正把玩着镇纸匕首,刀刃在掌心转出冷光:“当年持‘断月刃’者,需断一指以证忠心。如今这世道……”
皇上话未说完,匕首尖忽然戳在拓印中央,“若想让上官家的棋子活,你说,该断什么?”
密报上的朱圈被刀尖戳破,露出下面 “燕北护军” 的字样。
皇上盯着 “护军” 二字,指腹突然狠狠碾过龙案上的玉玺印泥,仿佛要碾死什么活物。
“当年太子练兵时,” 他声音陡然沙哑,“总说我箭术不如他,说我配不上龙袍。”
烛火跳动中,他袖口滑落的旧疤在案上投下扭曲的影 ——那是二十年前夺位时,被太子一箭擦伤的痕迹,每到阴雨天便隐隐作痛,像根拔不出的刺。
“李佥事,” 他忽然笑了,指尖沾着印泥点在李昊腕上的月牙疤,“你这伤,倒像缺了半轮月——就像当年朕没射穿的太子咽喉。”
李昊喉结滚动,听见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臣…… 但凭圣断。”
皇上这才放下匕首,指腹擦过他腕上月牙疤痕:“你这伤,倒像缺了半轮月。何时补全了,朕便信你。”
此时,只见他袖口滑落,露出腕上一道旧疤,那疤痕蜿蜒如蛇,末端有个月牙形缺角。
“这疤……”我失声问。
父亲猛地拽紧袖口,烛火下疤痕末端的月牙缺角忽明忽暗。
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他曾在醉酒后喃喃“断月刃下无活口”,而眼前这道伤,分明是用匕首自伤以掩盖箭创的痕迹。
“当年随先帝北征,被流矢所伤。”父亲声音艰涩,茶盏里的残茶晃出涟漪。
可我分明在《燕北军志》里见过类似伤痕——那是被“断月刃”划伤的特有形状。
我踉跄后退,撞在博古架上,母亲留下的青瓷瓶摔在地上,裂成两半——就像我此刻的心,更像父亲与慕容轩之间那道隐秘的联系。
那夜我便病倒了,昏沉中听见侍女说,慕容轩在西楼下站了整夜。
我挣扎着推开窗,霜花凝在窗棂上,将他的身影割得支离破碎。
他仰头望着我的窗台,肩上落满薄雪,像尊失了颜色的玉像,左手始终按在胸口,似是捂着什么伤口。
直到府卫上前驱赶,他才转身离开,石阶上落下片墨玉碎屑——是他常戴的麒麟佩,碎屑边缘有新鲜的凿痕,像是被刻意掰断的。
我捡起那碎屑,指腹被冰得发麻,忽然想起初遇时他说“月满则亏”,那时只当是风雅,如今才懂,他早已预见我这被指婚的命运,却独独没告诉我,他接近我,原是场彻头彻尾的利用——可那碎屑上,为何沾着淡淡的血腥味?
三日后,李昊的聘礼抬进府门。
十二抬红漆礼盒里,最扎眼的是支赤金牡丹簪,簪头嵌着拇指大的东珠。
丞相府的嬷嬷笑道:“李公子说,牡丹是花中之王,才配得上上官小姐。”
我捏着那支簪子,冰凉的金质硌得掌心生疼。
这哪里是聘礼?分明是皇上悬在我头顶的刀——用李昊的婚事,斩断我与慕容轩的所有可能,再用丞相府的势力,牢牢看住上官家。
更让我心惊的是,李昊送来的礼单上,“绸缎百匹”后备注着“燕北贡锦”,而燕北,正是慕容轩的祖籍。
我想起礼单上“燕北贡锦”后备注的“特供东宫旧部”——皇上岂会不知慕容轩的身份?
指婚于我,分明是用李昊这把“明刀”,逼慕容轩露出藏着遗诏的“暗剑”。
深夜我登上西楼,慕容轩竟又在。
他鬓角染着霜,眼窝深陷得像两口枯井,右脸颊有道新伤,伤口未愈,渗着血珠:“月妹妹,听我解释……”
他伸手想握我,我却后退半步,将牡丹簪掷在他面前:“解释你接近我,是为了找上官家的罪证?解释你送我兰花簪,是想试探我知不知当年的事?”
他弯腰捡起牡丹簪,指节捏得发白,簪头的东珠在月光下流转着冷光,映得他眼底血色更浓:“我接近你,确有目的,可……”
话未说完,禁军的脚步声已撞碎夜色。
他猛地将我推入假山石缝,自己则翻身跃下西楼。
我扒着石缝望去,见他故意扯开袖角,露出里面绣着上官家纹锦的里子——那是栽赃!
禁军队长怒吼着“私通上官家”时,他回头望我的眼神,像把淬了冰的刀,劈在我心上。
可我分明看见,他被禁军按倒时,右手飞快地在腰间一抹,似乎藏起了什么。
那一刻我才明白,从初遇的月光下开始,我就已是他棋盘上的棋子,而这盘棋的终局,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我一时安稳——但他藏起的那个动作,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