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轩入狱后,上官家被抄查了三日。
父亲每日回来时,官服上都沾着刑部的霉味,鬓角新添的白发像落了层霜,右手总不自觉地按着后腰,那里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我把自己锁在闺房,对着那支兰花簪枯坐,簪尾的“瑾”字在烛光下泛着幽光,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而簪身隐约映出我的倒影,眼中布满血丝。
侍女翠儿偷偷塞给我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带血的馒头:“慕容公子在牢里不肯吃饭,只问‘流泉琴在何处’。”
“流泉”?我猛地想起父亲书房那架用锦缎盖着的古琴,昨日抄家时,刑部官员唯独没动那架琴,领头的张大人还特意叮嘱“此乃先帝御赐,不可轻动”。
趁夜潜入书房时,铜鹤香炉里的香灰还温着,案上放着封未写完的信,墨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当年资助粮草之事,若被翻出,需以‘流泉’为……”
字迹戛然而止,纸页边缘有指甲掐出的痕迹。
我浑身发冷,扑到琴架前掀开锦缎。
“流泉”琴的琴身刻着流云纹,当我依着母亲临终时的指法,将第七弦按至第三徽,琴弦震颤时,琴腹果然传来空鸣。
这指法是幼时母亲独教我的《胡笳十八拍》变调,她曾笑言“此音可通天地”,如今才知,是通这琴中乾坤。
撬开琴底的暗格,里面果然藏着一卷帛书。
展开看时,墨迹早已晕染,却仍能辨认出“太子谋逆,上官家助饷三百石”的字样。
冷汗瞬间浸透中衣,原来慕容轩接近我,真的是为了这个!
他那些月下对弈、诗词唱和,全是为了引我找到这罪证。
可我忽然想起,父亲后腰藏着的硬物,形状正与琴底暗格的尺寸相似。
三日前抄家时,刑部张大人果然伸手去摸父亲腰间,却被他侧身避开,后腰锦缎下的棱角硌得官服变形。
“太傅保重。”张大人冷笑时,我看见他靴底绣着残月纹——与慕容轩袖口、李昊疤痕如出一辙。
第二日我揣着帛书去大理寺,却被持戟侍卫拦下。
正焦急时,李昊来了,他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眉目间的温和荡然无存,刀柄上刻着朵极小的兰花——与我那支玉簪上的兰花一模一样。
“月妹妹,此乃禁地。”
我望着他胸前的金牌,忽然想起父亲说过,李昊是皇上亲封的佥事——原来他娶我,不只是监视,更是刽子手。
“李公子,求你让我见他一面!”我抓住他的袖口,帛书在袖中硌得我手腕生疼。
他盯着我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半晌,终是解下腰间令牌:“跟我来。”
李昊的飞鱼服袖口渗着血,显然刚从刑房出来。
他将令牌塞给我时,低声道:“慕容轩今早吞了碎玉,皇上命我盯着他断气,你若不去……”
他喉结滚动,“遗诏便真的随他埋了。”
李昊的飞鱼服袖口渗着血,那血迹呈规则的圆形,边缘凝结着暗褐——不像刑具所伤,倒像被锋利匕首沿旧疤割开的新口。
他将令牌塞给我时,袖中掉出半片太医署的药方,笺角写着 “金疮药需配硝石”,而这配方,正是能让伤口溢血却不伤筋骨的秘药。
“慕容轩今早吞了碎玉……”
他声音顿住,目光扫过我袖中鼓起的帛书形状,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皇上昨夜召我时,摸着案头的‘断月刃’问:‘李佥事可知,当年持此刃者,断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他的指尖在令牌边缘掐出白印,“我答‘左手’时,皇上说:‘聪明人,知道留着右手握刀。’”
地牢的风穿过铁栅,将他话尾的 “握刀” 二字吹得破碎,我这才惊觉,他始终用右手握令牌,左手则藏在袖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残月纹——那纹路尾端的倒刺,比寻常 “断月刃” 标记多了一根。
地牢里的霉味呛得我咳嗽,镣铐声从最深处传来,像无数根针在扎心。
见到慕容轩的那一刻,我几乎晕厥——他锁骨处烙着碗口大的“反”字,血痂混着脓水往下淌,往日盛着春水寒星的眼睛,此刻只剩血丝,左手小指不自然地扭曲着,像是被生生拗断。
“月妹妹……”他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看见我手中的帛书,瞳孔骤然收缩,“快毁掉它!这是圈套!”
我尚未反应,李昊已抽走帛书,绣春刀出鞘的声响划破死寂:“慕容轩,你果然唆使上官小姐偷取罪证。”
慕容轩猛地扑过来,铁链在石墙上撞出巨响,他望着我,眼中渗出血泪:“我祖父是太子旧部,先帝遗诏命我查案……可我对你……”
李昊的刀刺穿他肩膀时,血珠溅在我掌心,那液体竟带着硝石的凉意——我曾在父亲书房见过类似药粉,可让伤口瞬间溢血却不伤及要害。
血花溅在我脸上,温热的触感让我想起初遇时他靴底的红泥。
但我清楚地看见,慕容轩在中刀前,用扭曲的左手飞快地在我掌心塞了个东西。
那铜扣边缘刻着个极小的“昊”字,原来他早就知道李昊是同门,那一刀,是两人演给皇上看的死局。
地牢的潮气裹着血腥气漫上来,我看着他倒在血泊里,忽然觉得这幽暗的牢笼,从来不止困住他一个人——而我掌心那冰凉的触感,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