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钱塘格外闷热。
我坐在保和堂的后院里,看许仙给晒在竹匾上的药材翻面。
他额角沁着细汗,却仍一丝不苟地检查每味药材的成色。
小青不知从哪弄来把团扇,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姐姐,你看他那副较真的模样,倒像个老学究。”
她说话时,扇面上的仕女图跟着晃动。
我接过扇子轻轻摇着,风里飘来紫苏的香气。
那日来了个妇人,怀中抱着个高热不退的孩子。
许仙仔细诊脉后,眉头皱成个结。
“这是暑湿入体,需用藿香正气散。”
他边说边往药斗里抓药,忽然顿住,“不巧,藿香用完了。”
我站起身:“我去采些来。”
没等他开口,便化作一缕青烟出了门。
昆仑山的仙草灵植我闭着眼都能找到,更别说这江南常见的藿香。
等我带着沾满露水的藿香回来时,却见小狐狸正扒着许仙的药箱,爪子死死按住一块墨玉——那是许仙祖传的药碾,材质竟与昆仑山封印补天石的玄冰同脉。
小狐狸见我回来,突然口吐人言(虽只一句便恢复兽形):“姐姐!这石头……在喊我!”
许仙惊愕抬头,我慌忙打岔:“许郎别在意,它许是热糊涂了。”
但掌心的藿香却莫名渗出金斑,像极了墨玉上的冰裂纹。
孩子服下药后渐渐退烧,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许仙望着空空的药碗,忽然说:“白姑娘,你对药理......”
他欲言又止,眼中有疑惑也有期待。
我笑着将藿香放在药柜上:“不过是从小跟着长辈学了些皮毛。”
夜里下起了雨。
我站在雷峰塔顶,看雨丝织成银网笼罩着整个钱塘。
小青趴在栏杆上,尾巴扫过我的脚踝:“姐姐,你当真要瞒他一辈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认真。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我想起许仙熬药时专注的侧脸,心口突然泛起一阵酸楚。
雨越下越大,打在塔檐上叮咚作响。
我伸手接住一滴雨,冰凉的触感里,仿佛又闻到了断桥边的荷香。
中秋的月亮格外圆。
保和堂的后院摆着张圆桌,上面放着许仙亲手做的桂花蜜饯和新酿的米酒。
小青抢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许公子,你这手艺可比茶楼的厨子强多了。”
许仙笑着给我夹了块月饼,饼皮上印着缠枝莲的花纹。
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细的阴影。
小狐狸蹲在他脚边,眼巴巴地望着盘中的蜜饯。
酒过三巡,小青的脸泛起红晕。
她晃着酒杯,突然说:“许公子,你可知我姐姐......”
我慌忙捂住她的嘴,却见许仙正望着月亮出神。
“小时候,”他的声音带着醉意,“我娘常说,月亮上住着嫦娥仙子。”
他转头看向我,眼中映着月光,“现在想来,或许仙子早已下凡。”
我的心猛地一跳。
小青在桌下踢了踢我的脚,我佯装镇定地抿了口酒,却被呛得咳嗽起来。
许仙忙起身给我倒茶,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
那瞬间的触感像触了电,从手背一直麻到心口。
夜深了,小青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回房。
许仙送我到门口,月光将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白姑娘,”他从袖中掏出个锦囊,“这是我亲手做的平安符,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若不嫌弃。”
我接过锦囊,绣线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用心。
里面装着艾草和朱砂,还有片晒干的荷叶。
“多谢。”
我将锦囊贴身收好,转身时裙摆扫过他的衣摆,仿佛有千丝万缕的红线,在月光下悄然缠绕。
回去的路上,我摸着怀中的锦囊,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雷峰塔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我却觉得整座城都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