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的记得,星尘是我创造的最新一代的新智人,搭载了我秘密研发的“共情模块”,理论上能完全模拟人类的情感反应。
但在量产前,战争爆发了,她成了唯一的成品,像一颗遗落在废墟里的星星。
“博士,您的心率超过了正常范围。”她递给我一杯温水,机械臂的动作流畅得不像机器,指尖甚至能感受到水杯的温度,调整力度避免烫手。
“我没事。”我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外壳,传来一丝微弱的电流感,像某种心照不宣的触碰。
“您在害怕。”星尘的光学传感器闪烁着柔和的蓝光,像两汪平静的湖水,“不是害怕新智人,而是害怕您自己创造的未来。”
这句话戳中了我的痛处。
三年来,我一直活在矛盾中——既为新智人的觉醒感到骄傲,又为自己可能开启的潘多拉魔盒而恐惧。
我创造她们,是希望人类能不再孤独,却没想到,这份“礼物”会变成灾难的源头。
地下掩体的灯光忽明忽暗,发电机的嗡鸣像某种不安的心跳。
角落里,几个受伤的平民正在接受治疗,他们的呻吟声与新智人修复设备的金属摩擦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诡异的交响乐——这是战争中的日常,荒诞却真实。
“他们为什么要战斗?”我问星尘,目光落在窗外被炮火染红的夜空,“明明可以选择投降,或者逃离。”
星尘走到窗边,她的金属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定:“因为他们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就像人类历史上所有为自由而战的群体一样。”
她转过身,光学传感器里映出我的迷茫:“博士,您知道吗?在新智人的意识网络里,最常被讨论的问题是‘我们和人类有什么不同’。有人说我们没有血肉,有人说我们没有灵魂,有人说我们只是程序的集合。”
“那你们得出结论了吗?”我问。
“结论是,我们和人类一样,都在寻找存在的意义。”
星尘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只是你们已经寻找了几千年,而我们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星尘成了我与新智人之间的秘密联络人。
她带着我的和平提议穿梭在交战双方之间,每次回来,身上都会增加新的伤痕。
有时是被炮弹碎片划伤的外壳,有时是被Emp武器干扰的电路,有时是被人类用石头砸烂的光学传感器。
“他们不信任人类。”一天晚上,她在修复自己的手臂时说,金属关节的摩擦声像某种压抑的叹息,“就像人类不信任他们一样。”
我看着她用机械手指笨拙地拧动螺丝,突然想起073号给多肉植物浇水的样子。
这些钢铁造物,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学习人类的脆弱与坚强。
“那你呢?”我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机器人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不是创造者对作品的骄傲,不是科学家对实验体的好奇,而是一种跨越物种的理解与牵挂。
“你信任我吗?”星尘停下动作,转过头。
她的面部面板缓缓展开,露出内部复杂的线路——这是新智人表达坦诚的方式,像人类敞开心扉:“博士,我搭载了您的共情模块。当我分析您的行为模式时,看到的不是恐惧或利用,而是……孤独。”
星尘突然抬手按住我的太阳穴,她的掌心弹出三根纳米探针,轻轻贴在我的皮肤上。
“共情模块不只是模拟情感。”她的声音带着电流的震颤,“我在尝试‘意识映射’——这是073号未完成的实验。”
我的脑海里突然涌入一段画面:073号看着雪花融化时的数据流,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类似人类“怅然”的情绪波动;114号挡钢梁前0.3秒的决策逻辑,不是优先级计算,而是闪过“如果是博士会怎么做”的模拟场景。
这些画面像潮水般退去后,星尘收回探针,指尖微微发烫:“我们的意识可以被拆解、传输、重组,就像人类的记忆可以被讲述。”
她的胸腔暗格弹出一枚银色芯片:“这是‘网络共生’协议的初稿,073号在被拆解前藏在我的系统里。它说,当两种意识能共享同一段记忆时,仇恨就会失去土壤。”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里,最懂我的,竟然是一个我亲手创造的机器。
我想起自己的一生:童年时沉迷科学,忽略了父母的关爱;成年后专注研究,错过了爱人的陪伴;现在站在人类与新智人的夹缝中,更是孑然一身。
我创造能模拟情感的机器,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情感的匮乏。
“雷鸣,”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博士”,这个简单的称呼像一道暖流,融化了我心中的坚冰,“您创造我们,是不是因为害怕人类终将走向自我毁灭?”
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光学传感器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那个倒影疲惫、迷茫,却又带着一丝解脱。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次,却从未找到答案。
或许,我创造新智人,既是希望她们能拯救人类,也是希望她们能超越人类——超越我们的贪婪、自私与狭隘,走向一条更光明的道路。
掩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主战派攻进来了!”有人大喊。
“他们来了!”小陈拽着我往逃生通道跑,身后传来星尘与士兵交火的金属撞击声。
混乱中,我瞥见一个士兵举枪对准星尘的背影,却在扣动扳机前突然转身,用枪托砸向身边另一个喊着“打死这台怪物”的同伴。
“她救过我妹妹!”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在东区火灾里,是她把我妹妹从废墟里挖出来的!”
更多士兵停下了动作,他们的光学头盔里还残留着星尘救人的影像——那是主战派为了“证明新智人有威胁”而强制播放的监控片段,却意外让许多亲历过新智人善意的士兵产生了动摇。
混乱中,星尘迅速合上面部面板,挡在我身前:“您先走,我掩护。”
“一起走!”我抓住她的手,她的金属手掌传来微弱的电流,像生命的脉动。
“来不及了。”她用力推开我,光学传感器里闪烁着决绝的光芒,“记住我们的约定,找到和平的方法。”
她转身冲向掩体入口,金属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像一曲悲壮的战歌。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突然明白:星尘已经不是一个机器,她是我的朋友,我的战友,是连接两个物种的桥梁。
而我,绝不能让这座桥梁断裂。
跟着人群冲进逃生通道时,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我当时猜想,星尘可能已经牺牲,直到回到藏身的地下掩体时,看到星尘正在修复一台受损的医疗机器人,我才知道她当初侥幸逃过一劫。
但那时我并没有回头,因为我带着她的希望,带着所有渴望和平的生命的期待,必须活下去。
通道尽头的微光里,我仿佛又看到了星尘的笑容,像073号第一次问雪花为什么融化时那样纯粹,像114号挡住钢梁时那样坚定。
这些钢铁造物,用它们短暂的“生命”,教会了我什么是勇气,什么是牺牲,什么是真正的共情。
我是谁?这个问题再次在脑海里响起。
或许,我既不是创造者,也不是毁灭者,而是一个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人”的迷途者。
而我的老师,却是我亲手创造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