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竹林的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叶凡的靴底碾过一片带血的竹叶。他能听见前方村民急促的喘息——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腰间还别着半截砍柴刀,刀身豁了口,沾着暗红的血渍。
“还有多远?”他压着声音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九霄环佩的纹路。内天地里的金树正在轻轻震颤,每片叶子都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将他的五感无限放大:左边三十步外有块凸起的青石,右边竹林深处传来虫鸣,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硝磺味。
少年抹了把脸上的血,指缝里渗出的红在月光下泛着黑:“过了这片老竹,就是晒谷场。粮车就停在晒谷场中间,他们...他们扛着的炸药包比我人还高!”
苏寒的铁笛突然点在少年后颈,力道不重,却让少年一个踉跄。“莫慌。”老阁主的声音像浸了松油的老木,沉得压得住山,“你带路,我护你后心。”他转头看向身后二十个精壮汉子——都是叶家护院,此刻个个攥紧了朴刀,刀鞘与腰带碰撞的声响里,混着粗重的呼吸。
叶凡的喉结动了动。前世他死在自己最信任的师弟剑下时,也是这样的腥风,这样的紧迫感。那时他护不住宗门,护不住爱人,护不住自己。这一世...他扫过苏寒微驼的背,扫过护院们紧绷的肩,扫过少年颤抖却仍向前的脚步,内天地里的金树突然爆发出一阵清响,新芽抽得噼啪作响。
“寒老。”他突然开口,“您带十人绕左边包抄,我带十人从右边插过去。晒谷场只有一个出口,他们要炸粮车,必定留人手守退路。”
苏寒的铁笛在掌心转了个圈,月光顺着笛身的刻痕流淌:“叶小友算得准。”他指节叩了叩少年的肩膀,“你带叶公子走右边密道,我从左边林子穿——记住,听见铁笛声再动手。”
少年重重点头,转身时带落几片竹叶。叶凡摸了摸腰间的九霄环佩,环佩突然发出温热的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心跳。他能听见内天地里金树的根须正在地下延伸,替他探着路径——右边密道的土松,有三具尸体埋在第七块青石板下;左边林子里有七个人,其中三个背着重物,腰间挂着引信。
“走。”他低喝一声,率先钻进竹林。
晒谷场的月光突然被遮住了。当叶凡从竹影里跃出时,正看见六个黑衣人的背影。他们的炸药包堆在粮车旁,导火索已经点燃,滋滋冒着火星。为首的人正弯腰去拨拉粮车的篷布,大概是想确认百蛊丹的位置——那东西要是炸了,毒气能顺着山谷飘到青岚城,三日内城内外寸草不生。
“停手!”少年的喊声响得发颤,却像根针戳破了夜的静谧。六个黑衣人同时转身,月光照出他们面门上的鬼面刺青——鬼门死士,果然是鬼门。为首的死士咧嘴一笑,露出被毒蚀得发黑的牙齿:“来得正好。”他抬手一抛,导火索“咻”地窜向炸药包。
叶凡的瞳孔骤缩。他看见火星在导火索上跳跃,看见炸药包的麻布里渗出深褐色的药汁(那是加强爆炸的黑火药),看见苏寒冷喝着从左边林子冲出,铁笛化作一道金光直取死士咽喉。他甚至听见林昭月的太初剑在远处嗡鸣——大概是她感应到了他的危机。但这些都太慢了。导火索只剩三寸。
“内天地,启!”他低喝一声,金树的枝叶瞬间笼罩意识海。天道之力如潮水般涌出,他的视力突然清晰到能看见火星上的每一粒碳灰,听力清晰到能听见苏倾雪在前方战场布置机关时,竹钉扎进土里的轻响。他动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完全放开天人合一的限制。身影化作残影,掠过晒谷场的石磨,掠过死士扬起的刀,掠过即将燃尽的导火索。指尖触到导火索的瞬间,他甚至能感觉到火星的温度——比楚红妆养的赤焰蛊还烫三分。
“嗤——”导火索在他指尖熄灭。死士的刀已经劈到他左肩。叶凡旋身,九霄环佩撞在刀背上,发出钟磬般的清响。环佩上的云纹突然亮起,死士的刀“当啷”落地,刀刃上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好个九霄环佩。”苏寒的铁笛已经刺穿了两个死士的咽喉,“叶小友,后面三个交给你!”
叶凡反手抽出环佩上的玉箫——这是他用内天地温养的法器,此刻箫身泛着青玉般的光。他指向最后三个死士,箫管里喷出三道金芒:那是天道之力凝聚的剑气,比林昭月的太初剑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法则。死士们的动作突然顿住。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胸口绽开血花——不是外伤,是经脉寸寸断裂的内出血。这是天人合一推演的“破脉诀”,专克锻体境以下的高手。
“搞定了?”少年颤抖着凑过来,盯着地上的尸体,“他们...他们不会再动了?”
苏寒用铁笛挑起死士的鬼面,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脸:“鬼门死士吞了蚀心丹,没死透前能撑半柱香。”他转头看向叶凡,“叶小友,检查粮车。”
叶凡掀开粮车的篷布。月光下,成袋的粟米泛着金黄,最里面的檀木匣还好好的——楚红妆的百蛊丹就装在里面,匣盖上缠着她特有的赤焰蛊丝,此刻正泛着微弱的红光,说明未被触动。他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内天地里的金树又抽出了半片新芽,叶片上的纹路比之前更清晰——这是天道之力被高效使用后的反馈。
“走,回前方。”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少年的脸在月光下红得像要滴血,攥着砍柴刀的手却更紧了些。
等他们回到主战场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林昭月的太初剑插在地上,剑身上还沾着血,却被她用剑气逼得干干净净。她正站在战傀残骸旁,替受伤的护院包扎——动作生疏得像第一次拿绷带,却认真得要命。看见叶凡回来,她的耳尖微微发红,却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给伤兵系绳结。
苏倾雪半蹲在土坡后,正往竹丛里埋机关。她今天穿了件月白短打,发间的珠钗换成了银质的细针,每埋一个机关,就用指尖弹一下,听那细微的“嗡”声——这是她独有的验收方式。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笑了笑,眼尾的泪痣跟着颤:“叶公子,后面的麻烦解决了?”
“解决了。”叶凡点头,“你这里的机关...够他们喝一壶的?”
“十步一绊马索,五步一透骨钉。”苏倾雪的指尖划过腰间的淬毒软鞭,“再加上寒梅阁的‘听风雷’——只要他们敢冲土坡,保证让他们连滚带爬。”
楚红妆的声音从药炉旁飘过来:“解毒丹我炼了三百颗,百蛊丹的防护粉也撒了十斤。”她正蹲在篝火边,用银筷搅动药汁,发间的蛇形金饰随着动作轻晃,“要是真炸了...哎,叶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以为要派赤焰蛊去寻你呢。”
秦挽霜站在最高处的石头上,正在用树枝在地上画防线图。她今天穿了件玄色劲装,腰间别着从不离身的判官笔——此刻笔杆上还沾着血,大概是刚在战场上写过阵亡名单。“叶郎。”她抬头,目光像出鞘的剑,“左边树林有伏兵,右边山涧能绕后,我让王三带二十人去守山涧了。”
叶凡的喉咙突然发紧。前世他独自在问道境挣扎时,总觉得长生是孤家寡人走的路。可此刻看着这些人——有的在包扎,有的在布防,有的在炼药,有的在谋划——他突然明白,所谓长生,或许不该是一个人的道。
“敌军要来了。”林昭月突然开口。她的剑微微震颤,指向东方——那里的地平线正泛起尘土,马蹄声像闷雷般滚来。
叶凡顺着她的剑尖望去。晨光里,黑色的旗幡如海潮般涌来,旗面上绣着的鬼面图腾在风中张牙舞爪。他能听见敌军的喊杀声,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气,能通过天人合一感知到——带头的是个破虚境的高手,身后跟着三百死士,个个都是凝气境以上的修为。
“昭月。”他转头看向剑修,“你守左翼,用太初剑的‘银河落’压制他们的冲锋。”
“倾雪。”他看向杀手之女,“等他们进了十步,触发‘听风雷’,炸乱他们的阵脚。”
“红妆。”他看向毒宗少主,“准备好百蛊丹的防护粉,要是他们用毒,立刻撒。”
“霜儿。”他看向长公主,“你带王三的人从山涧绕后,抄他们的粮道——记得用你的‘连环计’,让他们首尾难顾。”
“寒老。”他看向苏寒,“您守中央,用铁笛的‘万鬼哭’震散他们的士气。”
众人齐声应“是”,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齐整。叶凡摸了摸腰间的九霄环佩,内天地的金树突然绽放出满树金花。他能感觉到天道之力在体内奔涌,能感觉到同伴们的气息与他的气息渐渐交融——这是比任何功法都珍贵的“同心”。
“为了青岚城!”他拔剑指向敌军,“为了我们要护的人!”
“杀——!”喊杀声响彻山谷。
林昭月的剑率先出鞘,划出银河般的光;苏倾雪的机关应声而响,炸得敌军人仰马翻;楚红妆的药粉撒向空中,化作淡紫色的防护网;秦挽霜的身影消失在山涧里,像支淬毒的箭;苏寒的铁笛发出龙吟,震得敌军战马人立而起。
叶凡冲在最前面。九霄环佩在他身周旋转,玉箫里不断喷出金芒。他看见林昭月的剑刺穿了破虚境高手的左肩,看见苏倾雪的软鞭缠住了死士的脖颈,看见楚红妆的赤焰蛊扑向敌军的旗手,看见秦挽霜的判官笔点中了敌军的粮草车,看见苏寒的铁笛洞穿了最后一个冲锋的小头目。
战斗结束得比他想象中快。当最后一个鬼面死士倒在他剑下时,晨光已经铺满了山谷。他站在土坡上,看着同伴们清理战场,看着伤兵被抬去救治,看着村民们从隐蔽处走出来,眼里泛着泪光。
“叶公子。”那个带路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个粗陶碗,“喝口热水吧。”
叶凡接过碗,热水烫得他手指发疼,却让心口暖得发涨。他看向远处的青山,看向更远处的苍穹,突然明白——所谓长生,或许不是一个人站在云端,而是带着在意的人,一起站得更高。
就在这时,北方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鸟鸣。不是普通的鸟鸣。那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婴儿啼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叶凡的内天地金树突然剧烈震颤,叶片上的纹路全部倒转——这是天道预警。他猛地转头看向北方。晨光里,一团黑雾正快速逼近,黑雾中隐约能看见猩红的眼睛,和...比战傀更庞大的阴影。
“准备战斗。”他低声说,手按在剑柄上,“这次...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