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桓颤抖的身体才渐渐平复下来。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在外婆的怀里,用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声音,沙哑地、破碎地吐出几个字:
“……外……婆……”
林婉清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是更大的狂喜席卷了她!她松开怀抱,双手颤抖地捧起贺兰桓泪痕交错的脸,激动得语无伦次:“哎!哎!外婆在!外婆在呢!桓儿!我的好桓儿!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外婆听听!”
贺兰桓被迫抬起脸,泪水依旧模糊着他的视线。他看着眼前这张布满泪痕、却因狂喜而焕发光彩的苍老脸庞,嘴唇再次艰难地翕动,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一丝:
“……外……婆……”
“哎!”林婉清响亮地应着,泪水再次汹涌,却是喜悦的泪水。她激动地抚摸着贺兰桓的脸颊,“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贺兰桓的目光缓缓移向旁边同样老泪纵横、充满期盼的贺兰震天。他看着外公那双写满了紧张、期待、愧疚和深沉爱意的眼睛。一股更强烈的酸涩再次涌上心头。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抑制住再次翻涌的泪意,嘴唇颤抖着,终于,用尽了全身力气,再次吐出两个沙哑而沉重的字:
“……外……公……”
“哎!!!”贺兰震天如同听到了世上最动听的乐章,那声应答洪亮得如同惊雷,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巨大的满足!他那只按在贺兰桓后背的手猛地收紧,用力地拍了拍,声音激动得发颤:“好!好孙子!外公在!外公在这里!” 他仰头,仿佛要将这巨大的喜悦传达给在涅盘岛的女儿,“听到了吗?灵儿!你听到了吗!桓儿他……他回家了!他叫外公了!”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贺兰震天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旁边的贺兰箫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老人的手臂。
贺兰桓的目光最后落在泪眼婆娑、充满期待的妹妹脸上。他看着她,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眸里,是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喜悦和依恋。一股暖流,终于冲破了心湖的冰层,缓缓流淌开来。他张了张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的温度:
“……纪……香……”
“哥!”贺兰纪香再也忍不住,扑上前,紧紧抱住了贺兰桓的手臂,将脸埋在他深蓝色的毛衣上,泣不成声,“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肯叫我了!”
贺兰桓的身体被妹妹抱住时依旧有些僵硬,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被外婆握住的手,带着一种生疏的迟疑,最终,轻轻地、带着试探性的力量,落在了妹妹贺兰纪香的头上,极其生涩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般,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贺兰纪香哭得更大声了。那是喜悦的泪水,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长久期盼终于实现的宣泄。
楼梯间,祖孙三代终于紧紧相拥在一起。外婆的喜悦呜咽,外公激动的喘息,妹妹的嚎啕大哭,贺兰桓无声的落泪和那生涩却温暖的抚摸……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再是悲伤的挽歌,而是失散灵魂终于归位的、充满泪水的喜悦乐章。
外公外婆拉着贺兰桓去沙发上坐下,问长问短。
壁炉里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跳跃的火光将这一幕温暖的团圆,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底。空气中弥漫的松木暖香、泪水咸涩的气息、还有那悄然弥漫开来的、属于血脉亲情的温暖馨香,共同宣告着一个冰冷孤寂时代的终结,和一个充满人间烟火与无尽温情的崭新篇章的盛大开启。
丰苍胤走到贺兰纪香身边,一手自然地环着妻子的腰,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他看着贺兰桓沉默地吃着点心,看着林婉清脸上满足的笑容,看着贺兰震天眼中深藏的激动,看着贺兰辞围着贺兰桓试图搭话,看着贺兰箫虽沉默却已不再审视的目光,看着傅霄霆、祁京肆与井灿低声交谈,看着井柒和虞妘兮分享着孕期心得……这一切,都笼罩在壁炉温暖的光芒和诱人的食物香气里。
他微微低头,在贺兰纪香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掌控一切的平静:“开饭吧。人齐了,心,也正在归位。”
贺兰纪香抬头看向丈夫,眼中是满满的依赖和幸福,她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扬声宣布,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家的活力与暖意:
“开饭啦——!”
这声呼唤,如同开启盛宴的号角。餐厅的方向,灯火通明,长桌上早已铺好了洁白的桌布,精致的餐具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佣人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上桌面。那浓郁的香气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勾动着每个人的食欲,也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沉重。
贺兰桓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站起身。他依旧沉默,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迟疑。他最后看了一眼壁炉里跳跃的火焰,那火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冰层碎裂的痕迹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亮在闪烁。
他迈开脚步,走向那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食物香气和血脉温情的所在。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一条从冰冷荒原通往温暖人间的、陌生而充满未知的归途上。身后,是那扇曾隔绝他多年的冰冷大门;前方,是喧嚣、是暖意、是无数伸向他的、带着温度的手。
家宴的序幕,在泪水的洗礼后,终于在暖意融融的烟火气中,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