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深处的阴影里,汪家人的手电筒光柱像毒蛇的信子,在枝叶间扫来扫去。苏万扔出的最后一颗炸弹在身后炸开时,黑眼镜拽着梁湾和苏万拐进了一条狭窄的石缝——这是片被风沙侵蚀的断崖,石缝尽头是道数丈高的悬崖,底下是翻滚的沙浪,名副其实的死胡同。
“他娘的,怎么是死路!”苏万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腿伤被石棱硌得钻心,声音都在发颤。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汪家人的呵斥声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
黑眼镜却突然笑了,浅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扯下脖子上的围巾,三两下撕成布条,将黎簇(之前遗漏,这里补充黎簇也在其中,因重伤被搀扶)和苏万的手腕绑在一起,又把另一端塞给梁湾:“抓紧了。”
“你要干什么?”梁湾的手指被布条勒得生疼,预感到不对劲。
“跳下去。”黑眼镜的声音裹着风,带着股豁出去的野劲,“底下是流沙缓冲带,死不了。”
“疯了!”苏万失声尖叫,“那是悬崖!不是跳房子!”
“不想被汪家的人扒皮抽筋,就照做。”黑眼镜突然扯开嗓子,唱起了那首古怪的西北小调,调子跑得上天入地,却奇异地压过了汪家人的脚步声,“……月牙儿弯,照沙川,黑蛇盘在石碑前……”
他唱着歌,突然弯腰扛起昏迷的黎簇,左手拽着苏万,右手拉住梁湾,在汪家人的手电筒光柱扫过来的瞬间,纵身跃出了悬崖!
失重感像潮水般涌来,梁湾下意识地闭上眼,耳边只有风声和黑眼镜跑调的歌声。苏万的尖叫刺破耳膜,黎簇的身体在她身边晃荡,手腕上的布条勒得她骨头都快断了。
“砰——”
四个人重重摔进一片柔软的沙堆里,流沙瞬间没过膝盖。梁湾呛了满口沙,咳得撕心裂肺,手腕的剧痛让她差点晕过去。
悬崖顶上,汪家人追到崖边,看着底下翻滚的流沙,骂骂咧咧地吐了口唾沫:“妈的,摔进流沙里,肯定活不成了。”
“要不要下去看看?”有人问。
“看个屁!”领头的人踹了块石头下去,石头瞬间被流沙吞没,“下去也是送死,走!回去复命!”
光柱消失在崖顶,脚步声渐渐远去。
流沙里,黑眼镜率先挣扎着爬起来,把黎簇从沙里拖出来,又去拉苏万和梁湾。“还活着没?”他的声音带着喘息,额角磕破了,血流进眼睛里,却浑然不觉。
“活……活着……”苏万被呛得说不出话,浑身是沙,像个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
梁湾扶着黑眼镜的胳膊站起来,腿软得像面条。她看着被黑眼镜抱在怀里的黎簇,心提到了嗓子眼:“黎簇怎么样?”
“还有气。”黑眼镜探了探黎簇的鼻息,把他平放在沙地上,“先离开这鬼地方,流沙会把人往下拖。”
他半扶半拽着梁湾,苏万咬着牙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流沙边缘走。崖底的光线昏暗,只能借着头顶的月光辨认方向,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先歇……歇会儿……”苏万瘫坐在地上,刚想喘口气,突然看到黑眼镜的胳膊,吓得差点蹦起来,“黑爷!你的胳膊!”
梁湾猛地回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黑眼镜的左臂血肉模糊,原本就被划伤的地方,此刻少了一大块肉,露出森白的骨头,伤口边缘爬着几只指甲盖大的虫子,正往肉里钻。
“尸蟞!”梁湾的声音发颤,认出那是古潼京常见的尸蟞幼体,专啃腐肉,一旦钻进活人体内,能把五脏六腑都啃空。
黑眼镜低头看了眼胳膊,眉头都没皱一下,从怀里掏出个打火机,又摸出半包被压扁的烟:“早感觉到了,刚才在流沙里被这玩意儿钻了空子。”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却没往嘴里送,而是把烟头按向伤口上的尸蟞!
“滋啦——”
尸蟞被烫得发出刺耳的嘶鸣,蜷缩成一团掉下来。黑眼镜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动作,烫死一只又一只,烟灰混着血水流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别用烟头!会感染的!”梁湾冲过去按住他的手,从医疗包里翻出镊子和酒精,“我来!”
她的手抖得厉害,酒精倒在伤口上,黑眼镜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却硬是没哼一声,只是把没点燃的烟塞进嘴里,死死咬着。
梁湾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向一只正往肉里钻的尸蟞,镊子尖碰到尸蟞外壳的瞬间,那东西突然猛地往里缩,带出一串血珠。
“别动!”黑眼镜闷哼一声,“这玩意儿怕光,用手电筒照着。”
苏万立刻掏出狼眼手电,光柱聚焦在伤口上。尸蟞被强光一照,果然放慢了动作。梁湾深吸一口气,镊子精准地夹住尸蟞的尾部,猛地往外一拽!
“出来了!”苏万惊呼。
尸蟞被拽出来的瞬间,带出一小块带血的肉,黑眼镜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咬着的烟卷都被碾碎了。
“还有三只。”梁湾的额头全是汗,分不清是累的还是吓的。她重复着动作,每夹出一只尸蟞,黑眼镜的身体就颤抖一下,却始终没吭声,浅灰色的瞳孔在手电光下亮得吓人,像受伤的狼。
最后一只尸蟞被夹出来时,黑眼镜突然咳嗽起来,咳出一口血。
“黑爷!”梁湾和苏万同时喊出声。
“没事。”黑眼镜摆摆手,用没受伤的右手抹掉嘴角的血,“老毛病,震伤了肺。”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胳膊,“把纱布拿出来,随便缠缠就行。”
梁湾咬着牙,先用酒精冲洗伤口,然后撒上消炎药粉,最后用厚厚的纱布缠紧。她的动作很轻,却还是能感觉到黑眼镜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失血过多。
“黎簇好像醒了。”苏万突然说。
梁湾立刻转过身,看到黎簇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看到梁湾和苏万,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水……”梁湾赶紧递过水壶,小心地喂他喝了两口。
黎簇喝了水,精神好了些,目光落在黑眼镜缠满纱布的胳膊上,声音沙哑:“对不住……”
“少废话。”黑眼镜靠在岩石上,闭着眼养神,“等你好了,把欠我的酒补上就行。”
崖底的风越来越冷,月光被乌云遮住,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梁湾把黎簇挪到背风的岩石后,苏万捡了些枯枝,却发现没有火源——黑眼镜的打火机刚才被血浸湿了。
“怎么办?”苏万搓着手,冻得瑟瑟发抖。
黑眼镜从怀里掏出个金属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几颗备用的打火石:“用这个。”
苏万立刻用打火石点燃枯枝,篝火“噼啪”地燃起来,驱散了寒意和黑暗。四个人围坐在火堆旁,沉默地看着跳动的火苗,谁都没说话。
梁湾看着黑眼镜苍白的脸,苏万冻得通红的鼻尖,还有黎簇虚弱的呼吸,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们四个,原本是毫不相干的人——她是医生,苏万是学生,黎簇是叛逆少年,黑眼镜是游离在九门之外的散人,却因为古潼京的秘密,被命运捆在了一起,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回来。
“汪家人肯定以为我们死了。”苏万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下安全了吧?”
“安全个屁。”黑眼镜嗤笑一声,“他们找不到我们,会去搜胡杨林,迟早会发现我们没摔死。”他顿了顿,看向黎簇,“你后背的七指图,到底藏着什么?”
黎簇的身体僵了一下,低头看着火堆:“我不知道。但汪家人好像很怕这个,他们碰我后背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月氏人的血脉标记,能号令黑毛蛇,还能解读蛇母的记忆。”黑眼镜的声音很轻,“吴邪拼死吸费洛蒙,就是为了让你能安全解读那些记忆。”
黎簇猛地抬起头:“吴邪怎么样了?”
黑眼镜沉默了片刻,才说:“不太好。费洛蒙的副作用发作了,现在谁都不认得,抱着蛇母头骨在沙漠里乱逛。”
黎簇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炸那个炸弹,就不会被汪家抓住,你们也不用……”
“说这些屁话没用。”黑眼镜打断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吴邪,还有关闭祭坛的方法。你的七指图是关键,得想办法弄清楚它的秘密。”
篝火渐渐小了下去,苏万添了些枯枝。梁湾看着黎簇紧锁的眉头,突然想起他后背上的疤痕——纵横交错的七道指痕,像个神秘的符咒。她一直没敢问这疤痕的来历,现在看来,这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我帮你看看后背吧。”梁湾突然说,“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黎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苏万扶着他坐起来,梁湾小心地解开他的衬衫。月光和火光落在他的后背上,七指疤痕在皮肤的褶皱里若隐若现,边缘的皮肤因为最近的奔波而泛红,像要渗出血来。
“这疤痕……好像在发光?”苏万突然指着疤痕的中心。
梁湾凑近一看,果然!疤痕的中心有个微小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红光,像颗埋在皮肤下的朱砂痣。
“这是什么?”梁湾的手指刚想碰,那光点突然熄灭了。
“别动!”黑眼镜突然开口,“那是血脉觉醒的征兆,碰了会引发反噬。”他看着黎簇,“看来汪家人没猜错,你确实知道些什么,只是自己没意识到。”
黎簇的后背一阵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疤痕里钻出来。他想起被汪家人碰到后背时的剧痛,想起昏迷中看到的画面——月氏人用刀在活人背上刻下七指图,然后将他们推进蛇窟,鲜血染红了整个祭坛……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黎簇的声音发颤,额头上全是冷汗,“月氏人用活人献祭,七指图是祭品的标记……他们认为这样能安抚蛇母……”
“不是安抚,是控制。”黑眼镜纠正他,“七指图里藏着蛇母的弱点,只有血脉觉醒的人才能看到。”他看着篝火,“看来我们得去一趟祭坛了。”
梁湾和苏万同时看向他,眼里满是震惊。
“汪家人肯定在祭坛等着黎簇自投罗网,我们去了就是送死。”梁湾反对。
“不去也是等死。”黑眼镜说,“黎簇的伤,我的伤,还有吴邪的状况,都拖不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天亮就出发。苏万,你的炸弹还有多少?”
苏万翻了翻背包,眼睛一亮:“还有三颗!是我藏在夹层里的,刚才没被流沙埋掉!”
“够了。”黑眼镜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带着点狠劲,“给汪家的人,送份大礼。”
黎簇看着黑眼镜的背影,又看了看梁湾和苏万,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他扶着岩石站起来,后背的七指图虽然还在隐隐作痛,却不再是负担,反而像个沉睡的战友,等待着被唤醒。
“走吧。”黎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去祭坛。”
梁湾和苏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坚定。他们扶起黎簇,跟在黑眼镜身后,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照在他们沾满沙尘和血污的脸上。悬崖顶的风掠过耳畔,像在为他们送行,又像在低语着古老的秘密。
前路依旧凶险,汪家人的刀还在暗处,蛇母的眼睛或许正盯着他们。但此刻,四个伤痕累累的身影走在晨光里,脚步虽踉跄,却异常坚定。
因为他们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有些人,必须有人去救;有些秘密,必须有人去揭开。而他们,就是被选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