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和马皇后闻言,脸上都露出凝重之色。
这正是问题所在,防不胜防!
马淳的眉头却舒展开来,一丝了然的神情在他脸上闪过。
他等的就是这!
“陛下所言极是!”马淳上前一步,“正是此等轻易涂改的漏洞,助长了账册的舞弊!臣……”
他微微一顿,抛出了他真正想要建议的核心,“臣以为欲绝此等涂改舞弊之便,除严禁‘空印’外,需改进记账之法!”
“哦?”朱元璋的目光倏然锐利。
“改进记账?”皇帝的语气充满质疑,也有一丝期待。
朱标和马皇后也立刻看向马淳。
马淳迎着所有目光,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在洪武朝中后期……必将彪炳史册的名字!
“臣以为!当推行新的记账数字!弃用易被涂改之简笔!转用一种更为复杂!更不易涂改!更为规范!能确保数字准确无误不易变造的大字记数法!”
“大……字?”朱元璋的眉头皱起。
朱标眼中光芒一闪,似有所悟。
马皇后则听得专注。
马淳立刻解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几个在后世耳熟能详,却在此时足以令整个朝堂震动的汉字!
“即‘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佰、仟、万’!以此替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马淳的声音铿锵有力。
大殿内,瞬间陷入落针可闻的死寂!
朱元璋眼中。
猛地爆射出两束难以名状的锐利光芒!
那是惊讶!
是震动!
是一种醍醐灌顶的顿悟!
更是一种……被瞬间击中了痛点要害的震撼!
这方法……简直太绝了!
壹贰叁肆!
壹贰叁肆!
每一个字,笔画复杂繁复!
想再在空白处偷偷添一笔减一笔?谈何容易!
那“壹”字,怎么写?如何加?怎么改?
那“叁”字,那“肆”字……笔画繁复,结构严谨!
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涂改?几乎不可能!
一笔改动,就可能面目全非,立刻暴露!
这法子……简直就是一把精准的锁,一把锁死账册涂改舞弊之门的天生铁锁!
“好!!”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从朱元璋喉咙里迸发出来。
不是“妙”。
不是“善”。
而是石破天惊的一个字!
好——!!!
这声“好”,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流猛然开闸,在整个谨身殿内轰然炸响!
朱标的脸上,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动和钦佩!
他看着舅舅马淳,眼神炽热如火。
绝了!
舅舅这脑子……简直是!
这“大字记数法”如同天外奇兵!一击必杀!
将父皇日夜忧心的账册涂改舞弊之患……从根子上!彻底断了路!
马皇后则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着自己那个站在大殿中央,在皇权与太子注视下,昂首挺胸侃侃而谈的弟弟。
看着他脸上那份医者剖析病灶般的冷静与自信。
更看着他轻而易举地点破了令皇帝震怒。
令朝臣束手无策的吏治顽疾的关键破口!
“淳儿……”她低低地呢喃了一句,眼泪再次无法抑制地涌出。
这次是滚烫的混杂着欣慰,更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自豪!
这是她的亲弟弟!
寻回来时,还只是一个背着医箱的小村医……
朱元璋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好”字之后,紧紧盯着马淳,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意外闯回他生命中的“小舅子”。
皇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急切和不容置疑,“马淳!即刻将这‘大字记数法’,给朕详细写下!”
“将这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佰、仟、万!每一个字!与旧字之对应!应用之规,皆书于奏本之上!朕……”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当诏命户部、通政司即刻推行天下!凡朝廷钱粮收支!官府各类账册!契约文券!悉以此‘大字’为准再有妄用旧字,擅改数字者!一经发觉,严惩不贷!”
从奉天殿离开,马淳跟在太子朱标身后。
朱标停下脚步,转身他看向马淳。
英俊温润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丝毫担忧,只剩下明朗的笑容,和发自肺腑的敬佩。
“舅舅!”朱标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叹,“今日舅舅真是一言定鼎!那‘大字记数法’,简直神来之笔!舅舅是没看见父皇那一声‘好’,外甥听得痛快之极!”
年轻的太子显得很兴奋。
显然今日马淳的应对和献策,给这位未来的君王,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也打开了一片新的思路。
马淳脸上也浮现出笑容,“殿下过誉了。臣也是……急智。臣只是恰逢其时。”
他实话实说。
……
诏狱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个身影被搀扶着走出,正是傅忠。
他形容憔悴,身上昂贵的锦缎官服沾染着尘土和可疑的油渍,整个人蔫头耷脑,步履虚浮。
蒋瓛跟在后面。
他看着傅忠狼狈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待到傅忠稍微站稳,蒋瓛几步上前,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傅世子,听清楚了,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知道是谁替你捡回来的吗?是徐国公。”
“徐国公?!”傅忠一直关在牢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蒋瓛嗤笑一声:“马淳。如今陛下亲封的徐国公!”
傅忠的眼睛猛地睁大。
徐国公?
马兄?
小马大夫?
这爵位分量有多重,他傅忠再荒唐也清楚!
蒋瓛的声音冷得像冰:“知道国公爷为了捞你出来,冒了多大的险?他在谨身殿,当着陛下的面!为你这个扯进空印案的混账东西求情!陛下当时就在气头上!知道顶撞陛下的后果是什么?”
蒋瓛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傅忠瞬间惨白的脸。
他加重语气:“国公爷现在什么身份?皇后的亲弟弟!太子的亲舅舅!陛下的小舅子!他这样的人,安安稳稳享他的富贵荣华不好?为何要替你赌上脑袋?”
傅忠的嘴唇哆嗦着。
蒋瓛微微俯身,压得更近:“因为他说了句公道话。他说,你傅忠就是个糊涂混账东西,但还算不得首恶,不该死!记住!是国公爷念你是朋友!是国公爷豁出去拿命换你出来的!这,才是真朋友!”
蒋瓛说完,不再看僵在原地的傅忠。他直接转身进了诏狱。
沉重的大门重新闭合,发出更响亮的闷响。
马车里傅忠靠在车壁上。
蒋瓛的话像炸雷一样在他脑子里翻腾。
徐国公……求情……顶撞陛下……掉脑袋……
这些字眼一个比一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从未想过,马淳会为他做这些,冒这么大的风险。
马车停了。
傅府的门房早就得了信,大门洞开。
刚下车,还没站稳,几声呼喊同时响起。
“忠哥!”
“傅兄!”
“老大你总算出来了!”
几个人影冲了上来。
是李景隆、傅让、吴杰、徐辉祖、徐增寿。
这些往日的狐朋狗友竟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