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那些老爷子轮着上阵,诊完脉都束手无策。”胡氏抚摸着肚子,也忍不住接话,带着妇人间特有的忧虑,“都说是‘奇症’,怕不是撞了邪风入髓?可听着也古怪……”
傅忠连连摆手:“最古怪的不是这个!你们猜怎么着?那位娘娘,口口声声咬定——是马兄害了她!说就是你扎针的时候,把她扎瘫的!”
“啊?!”徐妙云手里的药包差点滑落,一双美目圆睁,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我家夫君?怎么可能!他治人都嫌来不及,何曾起过害人的心?更别说那是太子妃娘娘!”
马淳也放下茶杯,眉心紧锁,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傅兄,这话可不敢乱说。给太子妃娘娘施针,是遵旨而行,祛风散邪是根本。当时殿下就在眼前,众多宫人侍立,众目睽睽之下,我如何能行此悖逆之事?”
他语气坦荡,带着医者被污蔑的困惑和不快,“这等奇冤……殿下那边,难道也……”
“嘿!”傅忠哼笑一声,“太子爷精着呢!压根不信她!”
他喝了口茶,撇撇嘴,“依我看,太子妃真是魔怔了。马兄你救大殿下、为朝廷立下大功的菩萨,谁不知道?她偏要说是你害她。这话说出去,谁信?”
胡氏也叹了口气:“就是。咱们都在宫外,消息慢一步都听说了,那会儿给娘娘施针时,她人就有点癫狂,疯言疯语的。这怕是……是真疯了吧?”
徐妙云轻轻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吓死我了。这样攀污的话传出去,我夫君的清名……”
她看向马淳,眼中是浓浓的‘忧惧’。
马淳伸手过去,安抚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背。
马淳看向傅忠,脸上是无奈混杂着怜悯。“傅兄,这等事休要再传了。娘娘如今身罹怪疾,身不由己,心绪不稳也是常情。言语错乱,胡言妄语,怕是病中煎熬所致。”
他摇摇头,“病痛缠身,难免心结郁结,失了方寸。”
语气诚恳,带着医者面对疑难杂症时的沉重和理解,仿佛对那指控背后的“疯话”,只感到深深的惋惜。
傅忠立刻点头:“马兄说的是!我懂!我们两口子也就在你这儿才敢悄摸说两句。就是觉着她这念头太邪乎,好赖不分!马兄这样的活菩萨,她都要攀咬,这不是自找的劫数嘛!”
胡氏也跟着点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这自走绝路的心。”
马淳提起笔,低头去开那药膳方子,徐妙云也垂眸,重新整理着手边的药包。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傅忠夫妇互看一眼,也默契地安静下来。
傅忠的目光扫过徐妙云微微隆起的小腹,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脸上憨厚的笑容又溢开来:“嫂子你这月份,害口可好?我家这个最近,就稀罕口辣的……”
正絮絮说着家长里短,傅忠的妻子突然“哎哟”一声轻呼。
“怎么了?”傅忠立刻紧张地靠过去。
他妻子低头看着腹部,脸上先是惊诧,随即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
她伸手轻轻按在隆起的某处,感受到下方传来清晰的、柔韧的顶动。
“动……动了!”她抬头,带着初觉胎动的惊喜和羞涩,“刚才它……踹了我一脚似的!”
那股子谈论东宫秘闻的紧张兴奋,瞬间被新生命萌动的暖流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惊喜。
……
送走傅忠夫妇,医馆重归宁静。
马淳合上药柜,发出轻响。
徐妙云拿起未缝完的小衣,唇角微弯。
“难得清静。”她指尖引着线,“傅忠,倒稳重不少。只是这爱打听的劲头,还是没改。”
马淳走到她身边,手掌温存地抚上她微隆的小腹,“若非吕氏自顾不暇,这般清静怕是奢望。”
徐妙云抬头,眼底澄澈:“她如今寸步难移,东宫倒安稳了。害人者终害己,天理昭昭。”
“咎由自取罢了。”马淳语气平淡,无一丝波澜,“她几次三番对咱们下手时,何曾想过手下留情?”
徐妙云莞尔,低头继续针线:“也是。只是她这般攀咬你,总归要生些事端。”
“跳梁小丑。”马淳看着窗外,“由她。”
……
东宫。
皇帝朱元璋步履沉稳,马皇后紧随其后,内监躬身疾行推开东宫暖阁厚重的门。
吕氏形容枯槁,歪在锦榻上。
左腿无力地搭着,像截死木。
敏娘及宫人伏跪一地,大气不敢出。
一见帝后身影,吕氏死水般的眼中陡然迸出骇人的光。
她不待宫人搀扶,竟用一手一腿挣扎着滚下床榻,笨重地扑跪在冰冷的地上,额头咚一声磕响。
“父皇!母后!”她声音嘶哑尖厉,“为儿媳做主啊!”
朱元璋眉头紧锁,威严肃杀:“堂堂太子妃,这般形状,成何体统!”
吕氏猛地抬头,泪涕糊了满脸,“是他!是马淳!是他用针扎瘫了儿媳的腿!他要儿媳生不如死!求父皇母后严惩此獠!”
她额头青紫肿胀,狼狈不堪。
马皇后凤眸微沉,掠过吕氏扭曲的脸,视线落到她那无知无觉的左腿上。
她没说话,只轻抿了唇。
旁边随侍的太子朱标,脸上青红交错,强压着窘怒。
朱元璋脸色骤然阴沉,目光如电扫过朱标,声如炸雷:“放肆!马国公屡立奇功,救皇后和长孙于危厄,忠心天日可鉴!你疯言疯语,攀污国戚,该当何罪!”
他雷霆之怒下,殿内空气冻结。
吕氏如遭重锤,伏在地上浑身剧颤,嘶声力竭大喊:“儿媳没有疯!真是他!父皇明察!明察啊!”
“够了!”朱元璋暴喝打断,“身为储妃,毫无体统!皇后,太子,随朕出去!”
他拂袖转身。
马皇后深深看了一眼伏地啜泣的吕氏,无声轻叹,跟上朱元璋步伐。
朱标脸色铁青,又羞又怒,朝宫人厉喝:“还不扶起太子妃!”
旋即匆匆跟出。
偏殿内,朱元璋面沉如水,负手而立。
张太医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院判肃立成一排,头埋得极低,空气凝重得能滴下水。
“如何?”朱元璋问
张太医用袖子擦了擦冷汗:“启禀陛下,娘娘此症……确属疑难。脉象沉滑而滞,左尺尤虚。左腿失用,无知无觉,皮温略低,却无红肿挛缩之兆……”
“朕问的不是这些文绉绉的套话!”朱元璋不耐地打断,“直说!可能治?因何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