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透出一点蟹壳青,医馆的木门板就被拍得啪啪响。
小六打着哈欠拉开门栓。
一股浓重的鱼腥味混着汗酸气先冲了进来。
门口站着个黑瘦老汉,他背上趴着个半大少年,脸埋在他肩窝里,只能看见一头枯草似的黄毛。
老汉急得嘴唇哆嗦,“马大夫!救命啊!”
马淳已起身,见这架势,立刻上前帮老汉卸下背上的少年。
少年软绵绵的,放在诊床上,才看清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嘴唇却是反常的紫黑色。
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露出浑浊、没什么神采的眼珠。
“爹……”声音气若游丝。
“铁娃!铁娃别睡!马神医来了!”老汉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儿子发烫的手腕。
马淳没多问,手指已搭上少年的脉门。
指下的脉搏又快又乱,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在狂奔,虚浮无力,是典型的元气大伤之象。
“多久了?”他一边诊脉,一边问。
“快,快俩月了!”老汉急急地说,“起初说没力气,不想吃饭。俺们湖边打鱼的人家,哪个娃儿不泼实?只当累了歇歇就好。”
“哪晓得……哪晓得越来越狠!浑身发烫,跟火炉子似的!躺炕上都喊骨头疼!”
他拍着自己干瘦的肋下,“这儿肿得老高!俺家这娃命苦啊……”
“前些日子拉了泡屎,俺看着不对,发黑!俺心里头就咯噔一下,再后来,竟……竟带了血丝!”
老渔民都知道,人一旦拉血便,多半凶多吉少。
马淳面色凝重。
他示意少年张嘴,一股腥膻气扑面而来。
舌苔黄厚腻,舌下的脉络呈现暗紫色。
“咳嗽吗?”马淳问。
铁娃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咳……有痰……”
马淳心中警惕的弦绷紧了。
水肿、高热、无力、厌食、便血、咳嗽……
症状组合指向一个在南方水乡肆虐千百年的阴影。
“老伯,”马淳沉声问,“家可是住在湖边?常下水?”
老汉忙不迭点头,又恨恨叹气,“江州!俺们是江州老湾村的!祖祖辈辈靠打鱼吃水!铁娃自小就在湖里扑腾!摸螺蛳、捞虾,跟喝水似的!可谁……谁家娃儿不下水嘛!”
老汉说着,眼圈红了。
果然如此。
马淳的心猛地一沉。
水。
疫水。
是南方水网地区渔民、农夫宿命的诅咒。
他站起身,走到水盆边仔细洗手。
“老伯莫急。你这娃儿,得的恐怕是‘水蛊症’。”
老汉一愣:“水……水蛊?”
这病名听着就瘆人。
旁边的小六也疑惑地抬头看向师傅。
徐妙云听到动静,也从里屋缓缓走出。
她扶着腰,小腹已经隆起明显。
看到诊床上铁娃憔悴的模样,眼里满是担忧。
马淳走回铁娃身边,轻轻按了按他隆起的肝区。
铁娃痛得猛地蜷缩,闷哼一声。
“疼?”
“嗯……”铁娃咬着发紫的嘴唇点头。
“肚子硬?”
“……硬邦邦的……”
徐妙云小声问:“夫君,水蛊……是什么恶疾?”
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
马淳抬眼,目光扫过三人。
老汉焦灼,妻子忧心,徒弟茫然。
他们都对这盘踞水乡千百年的索命幽灵一无所知。
“这病,”马淳的声音沉重,“不是鬼,也不是巫。是人下水时,染上了一种肉眼看不见的虫子!”
“虫?”老汉眼睛瞪得溜圆,“啥虫子能祸害成这样?”
“看不见的虫子?”小六也伸长脖子。
“对,极其微小。”马淳点头,“它藏在水里。更准确地说,它藏在你村子湖边、稻田、水沟的那些‘钉螺’身体里!”
“钉螺?”老汉像是想起了什么,“湖边水洼里那种灰不溜秋、个头不大、壳硬的野螺?满湖汊都是!一抓一把!”
“就是它!”马淳斩钉截铁,“那虫子先在这些钉螺里头长。长到一定时候,会离开螺,在水里游动。它们极小,人在水里劳作、嬉戏时,这些虫子就会钻破人皮,穿透筋肉,逆着血脉而上!最后盘踞在肚肠里、在肝胆里、甚至在肺里!一边吸血!一边下卵!”
铁娃的脸更加惨白。
老汉听得浑身发冷,“下……下卵?”
“是。它们在人身体里做窝。下的卵会随着粪便排出……”马淳的声音更冷,“这些卵到了水里,遇到钉螺,又会钻进去,再长成那害人的虫子!”
小六倒抽一口凉气。
水、钉螺、虫子、人……
一个吃人的死循环。
“那些卵!”老汉猛地想起儿子的黑便血丝,“是不是……是不是……”
“没错。”马淳指着铁娃,“他排出的血丝黑便,里面就有虫卵!就是这些虫卵,日复一日在耗他的血!毁他的身子!啃他的肝!啃他的肠!”
“这,就是你们祖祖辈辈说的‘水蛊’!”
“也是我们大夫说的,血吸虫病!”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医馆。
只有铁娃微弱的呼吸声。
老汉抖着嘴唇,“虫子……吸血……下卵……”
他终于明白了纠缠村人几代人的噩梦是什么。
不是什么河伯诅咒,是水里看不见的毒虫!
小六急切地问:“师傅!那有救吗?”
徐妙云紧紧盯着丈夫。
马淳看向那几乎被绝望吞噬的父子。
脸上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沉静,“能救!”
他蹲下身去,假意从角落那个金属箱子找东西,其实是花了100积分,从系统里兑换了一些打虫药。
接着他装模作样取出一片银亮的药片。
“此药,叫‘吡喹酮’。”
药片落在白瓷碟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汉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那小小的药片。
“一片……就能杀光虫子?”
“能!”
“但杀虫子并非治病全部。铁娃的身体,已被虫卵啃噬太久。肝脏肿大,气血大亏,元气虚损,这才是生死大关。”马淳一边说,一边已开始配药。
他动作麻利,“小六!”
“在!”
“黄芪三钱,当归两钱,红枣十颗去核,快煎浓汤!”
“哎!”小六拔腿跑向药柜。
“老伯!”马淳转回头,“你娃现在最需要进补气血!但切不可急进大鱼大肉!脾胃弱,虚不受补!反而会加重腹胀!”
老汉拼命点头,“懂!懂!马神医您说!俺就煮点粥汤!”
“可用些鲫鱼汤,撇净油花。”马淳一边取注射器一边说,“配些新鲜青菜叶剁碎,熬煮得稀烂,喂他缓缓咽下。”
“好!好!”老汉记牢。
此时,小六已将黄芪当归红枣熬上。
陶罐发出咕嘟声,药气渐渐弥漫开。
马淳熟练地敲开安瓿瓶,透明药液吸入针管,排空空气。
他走到铁娃身边。
“娃儿,会有点疼,忍一忍。”铁娃虚弱地睁开眼,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