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的那一纸檄文,如同一片被点燃的羽毛,看似轻飘飘,却以燎原之势,在短短数日之内,席卷了整个天下。
其所过之处,掀起的,是远比京城那场血腥清洗,更为剧烈的恐慌与震动。
江南,姑苏城。
作为天下最富庶之地,这里的世家门阀,其底蕴之深厚,财富之庞大,甚至远超京城的王衍之流。
他们远离政治中心,数百年来,早已习惯了天高皇帝远的安逸。
对于改朝换代,他们并不关心,只要不触动他们那士农工商的阶级根基,谁来当皇帝,于他们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然而,李琼的檄文,却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地刺破了他们安逸的幻梦。
姑苏沈氏,传承五百年的江南第一豪族。
其府邸深处的一间密室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沈氏的当代家主,年过六旬的沈万山,正手握着那份从州府抄录来的檄文,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面前,跪坐着十余名沈氏的核心族人。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一名性情火爆的中年人,猛地一拍桌案,满脸涨红。
“这李琼是什么东西?一个北地蛮夫,乱臣贼子,他凭什么敢如此勒索我等江南士族?”
“我沈家五百年基业,一分一毫,都是辛苦经营而来,凭什么要为他那场不知所谓的战争买单?”
“就是,他要打仗,自己没钱,就来抢我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家主,我们不能就这么认了,联合整个江南的世家,一起抵制他,我倒要看看,他李琼的刀,还能从北境,一路砍到我们江南不成!”
密室之内,群情激奋。
这些养尊处优的沈氏族人,从未受过如此赤裸裸的羞辱与威胁。
他们习惯了用规则,用人脉,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来解决问题。
可李琼,偏偏是一个不讲任何规则的人。
“都给我住口!”
一直沉默的沈万山,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中,带着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深深的疲惫与恐惧。
“你们以为,这只是一封勒索信吗?”
沈万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们错了。”
“这是催命符。”
他将那份檄文,轻轻放在桌上。
“你们只看到了出钱,却没有看到不出钱的后果。”
“本王有理由怀疑,其与北蛮匈奴,暗中勾结。”
沈万山一字一句地,念出檄文上的那句话,每念一个字,脸上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你们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意味着,我们交钱,是为国分忧的义商。”
“我们不交钱,就是通敌叛国的汉奸!”
“他李琼杀我们,就不再是抢夺私产,而是清理门户,是为国除贼!”
“到那时,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天下百姓,只会拍手称快!”
“你们拿什么去抵制?拿你们那些家丁护院?还是拿你们自以为是的士林清誉?”
沈万山惨笑一声。
“在北境那五十万铁骑面前,在通敌叛国这顶大帽子面前,我们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
整个密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刚才还叫嚣着要反抗的族人,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而是一道必答题。
答案,也只有一个。
“家主,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有人颤声问道。
沈万山闭上眼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备车。”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灰败。
“将库房里那三百万两现银,全部装车。”
“我亲自去州府,交给新来的李大人。”
“告诉他,我沈氏,愿为王上分忧,为北伐大军,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血的味道。
“另外,告诉他,城南的张家,前日里还在私下串联,说王上此举,乃是暴政,人神共愤。”
那名中年人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家主。
“家主,您这。…”
沈万山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北方。
那个方向,是京城。
“既然不能反抗。”
“那就做一条,叫得最响咬人最狠的狗。”
“或许这样,还能活得久一些。”
……
姑苏沈氏的选择,只是天下无数世家门阀的一个缩影。
当李琼那不讲道理的屠刀,与一顶“通敌叛国”的大帽子,同时悬在他们头顶时。
所谓的骨气,所谓的清高,都变得不堪一击。
在破财免灾与家破人亡之间,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甚至,为了能让新主看到自己的忠心,他们开始疯狂地,互相撕咬,互相揭发。
一时间,整个天下,都掀起了一场献金狂潮。
一车又一车的金银,从全国各地,源源不断地,汇入京城。
其规模之大,速度之快,让负责接收的户部官员,目瞪口呆。
仅仅十天。
原本空虚得能跑马的国库,便被堆积如山的金银,彻底填满。
张居正站在那足以闪瞎人眼的宝库之中,看着一箱箱被打开的,黄澄澄的金条,白花花的银锭,他那苍老的身体,再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穷尽一生,辅佐两代帝王,呕心沥血,也不过是让国库勉强维持收支平衡。
而李琼。
只用了一纸檄文。
十天时间。
就收缴了足以让大周王朝,打上十年国战的庞大财富。
“我王……”
张居正转身,对着身后那道平静的身影,深深地,拜了下去。
这一次,他的跪拜,再无半分勉强。
是发自内心的,彻底的臣服与敬畏。
“这便是人心。”
李琼看着眼前的金山银山,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语气平静得可怕。
“他们敬畏的,不是本王。”
“是本王手中的刀。”
他转过身,不再看这满室的财富,仿佛它们只是一堆无用的石头。
“钱已经到了,传令给周平。”
“告诉他,本王三日后,抵达雁门关。”
“本王到时,要看到十万大军,枕戈待旦。”
“本王要用这些,从世家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去喂饱北境的屠刀。”
“然后,再用那把喂饱了的刀。”
李琼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北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起了两团幽冷的,名为仇恨的火焰。
“去剁碎那些自以为是的草原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