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冒泡的泥岩
离开炎火山的第十五日,四山灵气网的光突然向东南方向沉陷,像被一片粘稠的气息拽得下坠。灵汐腰间的珠串泛起潮润的粘意,五颗珠子相碰时,竟沾了层灰绿的泥渍——与火山的炽烈、冰原的酷寒、沙脊的燥热、海洋的咸湿都不同,这湿意里带着沼泽的腐殖气,珠身上的青、蓝、金、白、红五色纹路,被糊得只剩朦胧的轮廓。
“是‘沼脉’在唤。”阿昭翻开《山川志》,新添的赤线尽头凝着灰绿,“总祭坛那堆嵌着水草纹的木简里,有片写着‘东有泽薮,泥为床,水为被,脉连丘壑’,看来沼泽与山也有着勾连。”
话音刚落,前方的湿地突然隆起一片泥潭,潭边的泥岩上嵌着些半透明的沼晶,晶心裹着颗气泡,气泡里的纹路与火晶的山纹同源,只是裹着层浑浊的绿意。沼晶相碰时,溢出的气泡破裂声竟连成话语:“淤……”
石砚蹲下身,指尖探进泥潭,泥层下的脉络在他掌心显形,脉络交错处浮着块腐木,木上的纹路与四山的灵气流转轨迹相合,只是每道纹路都缠着湿滑的苔藓。“沼下面藏着山根,像泡在水里的筋骨。”他捏起一块腐木碎屑,碎屑在指间化成泥水,“这腐木在说,一年来沼泽的水就没清过,沼脉吸不透山的清气,连最耐淤的沼莲都烂在泥里了。”
灵汐望着远处的沼泽深处,雾霭里隐约有灰绿色的气团往上涌,像四山的灵气刚触到沼气就被同化了。她手背上的银河草印记突然发沉,沉得像坠了块湿泥——是沼泽的淤浊在与山的灵气相缠,一边是陆地上的清灵,一边是沼泽里的沉滞,缠在一起竟生出股混沌的闷滞之气。
“先民的陶瓮碎片上提过‘山沼际’。”灵汐摸出总祭坛角落新找到的陶片,片上刻着缠绕的水草与山岩纹,“上面说‘山之麓,沼之缘,有衡石,理清浊’,衡石要是被淤住了,山与沼的气就会搅成一团。”刚说完,会冒泡的泥岩突然剧烈翻涌,沼晶里的气泡炸开,溅出的泥点凝成个字:“通……”
(二)沼雾中的守沼人
跟着泥岩的指引往沼泽深处走,沼雾越来越浓,雾里飘着些半透明的水葫芦,葫芦壁的纹路与沼晶里的脉络重合,晃动时会发出“咕嘟”的轻响,像一串流动的水囊。
“是守沼人留下的‘辨水囊’。”一个穿着蓑衣、裤脚缠着水草的中年人从雾里走出,蓑衣上的纽扣竟是用巨蚌壳做的,扣环碰撞声与水葫芦的轻响相和,“我叫沼伯,是这片青泥沼最后一个守沼人,我祖父说,衡石在‘沉蛟泽’,泽底的沼眼连着山根,一年前沼眼里翻出些黑泥,把衡石的绿纹糊住了,山与沼的气就乱了。”
沼伯掀开蓑衣,露出胸前的水蓼草印记,印记泛着淡绿的光,与灵汐的银河草印记相触时,沼雾突然散开一条路,路两旁的泥岩上,刻着先民的字:“山生清,沼纳浊,清浊流,万物续”,字迹比沼脉的更浑厚,带着泥浆的绵密。
沉蛟泽的入口藏在一片浮动的水草丛后,水草下的泥水竟往地下渗,水珠落地就凝成软泥——是极浊之气混着沼泽里的腐滞,比火谷的火气更缠人,连四山灵气网都被蚀出一片模糊的晕影。云雪兽对着水草低吼,爪子沾着泥水,竟结了层滑腻的泥壳,“这浊气会裹住灵气,比绝灵砂、沼泥都难缠。”
沼伯从怀里掏出个芦苇哨,哨口的绿纹与衡石的山纹同源。“吹这个能让沼眼的淤浊缓些,”他把哨子递给灵汐,“但要清衡石,得用四山的灵气混着‘沼灵珠’,珠在沼龟老巢里,可它们现在见活物就喷泥水——是衡石被糊住了,它们认不出守沼人了。”
(三)衡石的淤塞
沉蛟泽底的沼眼像个旋转的泥涡,涡心的衡石覆着层黑泥,泥下的裂纹正往外渗着浊水,每渗一下,四山灵气网的光就暗一分。衡石的绿纹本是山纹与沼纹相缠,此刻山纹被泥裹得发暗,沼纹被浊水冲得散乱,像在互相拖拽,石上刻的“山沼序”三个字,只剩“山”和“沼”还能辨认,“序”字被黑泥盖得严严实实。
“得先让它们别拖拽。”灵汐吹响芦苇哨,哨声穿过泥涡,沼眼的旋转果然慢了些,那些纠缠的纹路也跟着松了些。阿昭将四山的灵气聚成银线,缠在衡石的泥层上,银线与山纹相触时,发暗的纹路透出微光;与沼纹相触时,散乱的纹路渐渐规整——是四山的灵气在梳理。
石砚跟着沼伯往沼龟老巢走,巢里的沼龟背甲上,都刻着小小的“序”字,只是被泥水糊得发黑。“用清涟草汁试试。”石砚撒出汁液,汁液落在背甲上,黑泥处竟冒出淡绿的光,沼龟们突然安静下来,领头的老沼龟张口吐出颗墨绿的珠,珠里裹着团小小的清流,正是沼灵珠。
灵汐将沼灵珠按在衡石的泥层上,珠里的清流立刻与衡石的沼纹共振,四山的银线顺着共振往里钻,与山纹缠在一起。浊泥在银线与清流的冲刷下,渐渐缩成个泥团,泥团里突然浮出块先民的木简,上面写着:“山借沼之容纳污,沼借山之清涤浊,非缠,乃理。”
“原来不是‘序’,是‘理’。”灵汐看着衡石的纹路重新流转,山纹引着清灵之气疏通沼纹的淤塞,沼纹带着沉滞之气容纳山纹的余浊,像两只手互相清理,“山不借清,沼就淤成死水;沼不容污,山就积成腐土,先民说的‘序’,是懂得清浊相理。”
沼眼的泥涡变成了缓慢的顺时针转,转出的泥水带着温润的气,往青泥沼的土地里渗,沼上的水蓼草突然抽出新叶,叶片一半是山的青,一半是沼的绿,叶心嵌着颗小小的绿珠——是山与沼灵气凝成的新共生叶,叶随沼波开合,每开一次,四山的灵气网就往东南扩一圈,连沼底的水草都跟着舒展了。
(四)清浊相理的约定
沼伯在泥岩上,新刻了行字:“山知沼有容,沼知山有清”,刻痕里埋着水蓼草的种子,涨沼时被泥水浸得发胀,落沼时就冒出嫩芽,像在给山与沼递信。
灵汐望着远处的沼泽尽头,四山的光柱与青泥沼的绿光在半空织成个更绵密的网,网里的光点越来越稠,连沼底的沼龟都浮到水面,背甲上的“序”字与网的光共振。阿昭的《山川志》再添一页,画着山与沼交界的绿线,线旁写着:“护山者,亦护沼;守沼者,亦护山,山沼相理,护亦相理。”
石砚帮沼伯在沼泽边种水蓼草,草籽混着四山的花种,长出的叶片上,既有山的银纹,又有沼的绿纹,风一吹,叶尖的水珠滴进沼里,竟在水面开出小小的花。“以后守山的人,得学辨沼性;守沼的人,得懂引山清。”石砚擦着手上的泥,小臂的焰心草印记与沼伯的水蓼草印记碰在一起,腾起缕带着湿气的清风。
离别的时候,会冒泡的泥岩不再翻涌,沼晶凝成了颗墨绿的珠,沼伯说这是“沼语珠”,带着它,无论在山里还是沼泽,都能听见山与沼的絮语。灵汐把珠串在腰间,六颗珠子相撞,发出的声竟与沉蛟泽的沼眼共鸣,像在说“我们都聚齐了”。
沼雾又起,这次的雾里带着水蓼草的清,裹着四山的灵气,往更远的地方飘去。灵汐知道,山与沼的约定才刚开始,或许还有与石林相连的峰,与峡谷相依的涧,但只要手里的珠还在响,脚下的路就不会尽。
青泥沼的泥水拍打着泥岩,像在数着脚步: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踩着山与沼的呼吸,往未知的远方走去。而身后的共生叶,正顺着沼痕,往沼泽深处蔓延,像给下一段路,铺好了带着沼润的青绿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