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雾林的哑语
穿出迷踪泽的主径,前方突然涌来浓白的雾,雾里藏着片密不透风的林子——树的枝干缠在一起,像无数只交握的手,枝上的叶是半透明的白,叶纹细得像蛛丝,却什么脉气都不沾,灵汐的铜镜往林里照,镜光竟被叶吸收了,照不出半分影。
“这林子的气,是‘哑’的。”石砚用铜锄敲了敲树干,锄刃没发出惯常的陆脉沉响,反而像敲在棉花上,闷得没声。他凑近看,树皮上的纹是断的,一截深一截浅,像写了一半的字,“陆脉的实气到了这儿,全被吞了,连响都发不出。”
阿昭往叶上滴了点潮心露,露水刚触到叶尖,就被吸得干干净净,叶却没任何变化——既不舒展,也不反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水脉的润气也留不住。”他摸了摸叶,叶是温的,却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凉,“就像对着空处说话,连回音都没有。”
灵汐试着往林里放了只光蝶(用镜屑凝成的小光虫),光蝶刚飞进雾里,翅膀的光就一点点暗下去,飞到第三棵树时,彻底灭了,像被雾掐灭的烛火。铜镜里浮出守脉人笔记的残句:“东林多雾,脉气藏于叶,叶不响则气隐,是为隐脉。”
“隐脉……”灵汐指尖缠着主脉引的绿纹,绿纹到了林边就缩成了细线,像怕被什么东西咬断,“不是乱了方向,是干脆藏起来了,连主脉引都找不着它们。”
云雪兽往林里喷了口金雾,金雾没像往常那样散开,而是顺着枝干的缝隙钻,钻到深处,突然传来极轻的“嗡”声——像远处有人敲钟,声音被捂住了大半。雾里的叶晃了晃,晃落些白粉末,粉末飘到主脉引的绿纹上,绿纹竟亮了亮,像被喂了口食。
“它们不是不愿出来,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阿昭接住片粉末,粉末在他手心化成个极小的脉纹,纹刚成形就想缩,被他用潮心露轻轻裹住,“你看,一触到同类的气,就想显形,只是力太弱。”
(二)回音树的秘
顺着金雾钻去的方向往里走,雾渐渐薄了些,露出棵特别的树:树干是螺旋形的,像拧着的绳,树叶比别的树大两倍,叶背有圈圈的纹,像被人用指腹按出来的涡。灵汐的铜镜照过去,镜光没被吸收,反而在叶背上的涡里打了个转,映出无数细碎的影——是七脉的气,都缩在涡底,像躲在洞里的小兽。
“是回音树。”铜镜里浮出守脉人的灰衣影,影正对着树叹气,手里的木杖往涡里戳,戳一下,涡里的脉气就抖一下,却始终不肯出来。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什么:“隐脉的气,最认‘熟声’,生人的气硬闯,它们只会藏得更深。”
石砚试着把陆脉的土芯粒往树涡里放,粒刚碰到涡壁,就被弹了出来。他又捏碎粒土芯,和着自己的指尖血(守脉人相传,血能让脉气认主)再往涡里送,这次土粒没被弹回,反而融进涡里,涡底的陆脉气突然冒了个泡,像被逗笑的孩子。
“得用‘带了自己气的东西’。”石砚看着涡里的泡,“就像跟人打招呼,得先说自己的名字,人家才肯理你。”
灵汐摸出光崖的镜屑,这次没直接丢进去,而是先放在手心,用指尖的光脉气焐了焐,焐得镜屑发暖,才往涡里放。镜屑落处,涡里的光脉气突然亮了亮,亮处的纹与镜屑的纹对上了,像钥匙插进了锁孔。“光脉的明气,得先让它认出‘同温’的气,才肯回应。”
阿昭学着他们的样,把潮心露含在嘴里温了温,再吐进涡里。露水一入涡,就化成条小水线,水线钻到涡底,缠着水脉的气打了个结,结一松,水脉气竟跟着水线往上冒了点。“水脉的润气,认‘体温’,冷的它不理,得是带着人气的暖,才肯跟着走。”
云雪兽往涡里喷了口金雾,这次的雾里裹着他们三人的气(光、陆、水三脉的气混着),雾一进涡,整棵树突然轻轻颤了颤,所有树叶的涡都亮了,亮处浮出无数脉纹,纹与主脉引的绿线连了起来,像无数条细电线通了电。
(三)共鸣的显影
灰衣守脉人的影笑了,影举起木杖,杖头的纹与回音树的涡纹对上,杖一倾,涡里的七脉气突然涌了出来——不是乱涌,而是顺着主脉引的绿线,排着队往外走,走得极轻,像怕踩碎了什么。影的声音清晰起来:“隐脉的秘,从不是‘硬拽’,是‘共鸣’——你跟它处得熟了,它自然会跟你走。”
石砚往树旁的土里插铜锄,这次锄刃发出了沉响,响震得周围的树都晃了,晃落的叶不再是白的,而是透出淡淡的黄——陆脉的气正顺着锄刃往土里钻,钻过的地方,隐在地下的脉纹全显了形,像被阳光晒透的根,盘根错节却条理分明。
“你听!”阿昭指着树叶,叶与叶相碰,发出“沙沙”的响,响里裹着水脉的润气,气顺着叶尖往下滴,滴在地上,汇成细流,流到哪,哪的隐脉就亮,像水在地上画地图,“它们在说话呢,说自己藏了多久。”
灵汐的铜镜里,回音树的涡纹突然拼成了张图:图上是片更大的林子,林深处有座石屋,屋前的石桌上摆着个铜铃,铃舌是用七脉的气凝成的,却被根细麻绳拴着,铃身刻着“待鸣”二字。镜光里的守脉人影正往铃上系麻绳,系完叹了句:“隐脉的气不聚,铃就不会响,主脉引也传不远啊……”
云雪兽突然往林深处跑,跑过的地方,金雾在地上织成条光带,光带里的隐脉气被引着聚成一团,团越滚越大,滚到石屋前时,突然“啵”地散了,散成七道气,分别往铜铃的七个方向钻——正是七脉的气,钻到铃身,拴铃舌的麻绳突然断了。
“铛——”铜铃响了,响得清越,响震得整片雾林都亮了,亮处的隐脉气不再躲躲闪闪,而是跟着铃声的节奏,往主脉引上靠,靠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雾开始散,散处露出树与树之间的路,路是用隐脉气铺成的,泛着淡淡的光,往林外的山脉伸。
(四)声后的去向
离开雾林时,回音树的叶全变成了碧色,叶背的涡纹里缠着主脉引的绿线,风一吹,叶就发出“哗哗”的响,像在跟他们道别。石砚回头看,树的螺旋干上,竟新长出圈纹路,纹里藏着刚才他们三人的气——光的暖,陆的沉,水的润,缠在一起,成了棵小树的形状。
“它把我们的气记下来了。”石砚摸着自己的铜锄,锄刃上沾着片回音树叶,叶正慢慢化成脉纹,融进锄里,“往后再有守脉人来,它或许能更快认出同路的人。”
阿昭的陶水罐里,潮心露映着铜铃的影,影里的铃舌还在颤,颤得罐里的七脉气都跟着跳。他突然懂了:“隐脉的气不是怕生,是太久没人跟它们说话,忘了怎么回应。就像关在屋里的人,听到门外有熟声,才敢把门打开。”
灵汐的铜镜里,守脉人的灰衣影正往石屋外走,影回头望了眼铜铃,铃还在响,响得主脉引都跟着颤,颤得远处的山脉都起了回音。影的声音轻得像雾:“守脉人要做的,从不是‘挖开’藏起来的气,是‘陪’它们说说话——脉气也认人,你待它真,它便对你诚。”
云雪兽往林外的山脉喷了口金雾,金雾与铜铃的余响缠在一起,化成条响带,响带里的隐脉气像跟着歌声走的旅人,脚步轻快。山脉的轮廓在雾散后越来越清晰,脉纹顺着响带往上爬,爬到山巅时,突然亮了——山巅的石缝里,嵌着块半露的玉,玉上的纹正与主脉引的绿线呼应,像在招手。
他们顺着响带往山脉走,脚步声与铜铃的余响叠在一起,像在说:藏起来的气,从不是迷路的孩子,只是等个愿意喊它名字的人。而那些藏在叶里、土里、石里的脉气,正被这声呼唤引着,一点点走出黑暗,往融流的方向赶,往所有脉气最终要聚的地方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