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枯谷的沉疴
穿过雾林的响带路,脚下的地突然变硬,硬得像冻住的铁。前方裂开道深谷,谷里没有草木,只有遍地灰褐的石,石上蒙着层暗黄的锈,锈纹像干涸的血,顺着石缝往下淌,淌到谷底就凝成块块硬壳——灵汐的铜镜往谷里照,镜光落在锈壳上,竟被粘住了,慢慢变得浑浊,像被裹了层泥。
“这谷的气,是‘僵’的。”石砚用铜锄刨了块锈石,锄刃刚触到石,就被锈粘住,使劲拔出来时,锄刃上挂着层薄锈,原本清亮的陆脉纹被锈遮得发暗,“陆脉的实气到了这儿,像被按进了泥潭,动都动不了。”
阿昭往锈石上泼了半罐潮心露,露水刚触到锈,就不再流动,而是慢慢变稠,稠成胶状,最后竟和锈粘在一起,成了块半透明的硬块。“水脉的润气也凝住了。”他捏起硬块,指尖传来滞涩的沉,“就像河被冻成了冰,连水都忘了该怎么流。”
云雪兽往谷里喷了口金雾,金雾没像往常那样散开,而是贴着锈石往下沉,沉到锈缝里就没了动静,过了半晌,才从缝里冒出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光里缠着细密的锈丝,像被蛛网缠住的蝶。
灵汐的铜镜突然晃了晃,镜缘浮出守脉人笔记的残句:“西谷多石,脉气凝于锈,锈不化则气滞,是为滞脉。”镜光里映出谷底的景象:无数脉气被锈丝缠在石上,有的是光脉的金线,有的是火脉的红焰,还有的是风脉的银缕,却都僵在半空,像被定格的雨,连最活跃的风脉气都没了起伏。
“不是藏,不是乱,是被‘锁’住了。”灵汐指尖缠着主脉引的绿纹,绿纹到了谷边就弯成个弧,像怕被锈沾到,“锈石在吸脉气的活劲,吸到最后,气就成了不会动的死物。”
石砚突然发现,锈石堆里藏着些碎木片,木片上有被虫蛀的孔,孔里还卡着点绿——是主脉引的残纹,只是被锈裹得发暗。“这谷以前该有主脉引经过,只是被锈蚀断了。”他捡起片木片,木片一捏就碎,碎末里飘出缕极细的陆脉气,气刚飘起,就被旁边的锈石吸了过去,“连主脉的气,到这儿都逃不过。”
(二)锈下的活纹
阿昭蹲在块锈石旁,用指甲刮去表面的锈,刮到第三层时,石上露出道浅绿的纹——是水脉的润纹,纹还在微微颤,像冻僵的蛇在吐信。他赶紧滴了滴潮心露在纹上,露水滴落处,纹突然活了些,竟顺着露水下渗的轨迹,往石缝里钻了寸许。
“锈只是壳,底下的气还没死透。”阿昭眼睛亮了,“就像冻在冰里的鱼,看着不动,只要冰化了,还能游起来。”
灵汐学着他的样,用铜镜的边缘刮锈石——镜缘带着光脉的锐气,刮过的地方,锈层簌簌往下掉,露出块嵌在石里的碎镜片,片上的光纹与她指尖的光脉气相碰,突然闪了下,闪得周围的锈石都颤了颤,粘在锄刃上的锈竟松了些。
“光脉的锐气能割开锈壳,却不能化锈。”她看着镜片上的纹,纹里缠着根锈丝,丝的另一端钻进石底,“得找到让锈自己‘松’的法子,硬刮只会让脉气更怕。”
石砚往锈石缝里塞了把陆脉的土芯粉,粉刚落进缝,就被锈吸住了,却没像刚才那样僵住——土粉里的沉气在慢慢渗,渗过的地方,锈的颜色淡了点,像被水浸过的泥。“陆脉的气是‘实’的,能钻进锈的缝里,就像往砖缝里灌水泥,先撑出点空隙来。”
云雪兽突然对着谷中央的巨石喷金雾,金雾在石顶凝成个光罩,罩里的锈开始冒白烟,烟里浮出个旧物:石上嵌着支断笛,笛身缠着七脉的气,气被锈裹得紧紧的,笛孔里堵着锈块,像被塞住了嘴的人,发不出声。镜光里浮出守脉人的灰衣影,影正对着断笛叹气,手里拿着块湿布,一点点擦笛上的锈,擦一下,笛身就轻颤一下,却始终吹不出声。
“笛是引气的器,堵了,气自然走不动。”灵汐盯着断笛,“就像水渠被石头堵了,水再多也流不过去。”她突然想起什么,摸出光崖的镜屑,往笛孔里撒了点——镜屑带着光脉的透性,钻进锈块的缝里,竟慢慢把锈块撑裂了道小口。
(三)顺流的通途
石砚扛起铜锄,往断笛旁的锈石挖去。这次他没硬刨,而是让锄刃的陆脉气顺着石缝往下渗,渗到一定深度,突然往旁边拐了个弯——像水流绕开礁石,顺着地势走。挖着挖着,锄刃碰到个软物:是段枯木,木里藏着条主脉引的残根,根上的绿纹虽淡,却在随着锄刃的气轻轻跳。
“原来主脉引没断,是顺着石缝绕下去了。”石砚恍然大悟,“滞脉的锈,最怕‘顺’,你硬跟它顶,它就越粘;你顺着它的缝走,它反而拦不住。”
阿昭往断笛的裂缝里倒了些潮心露,露水顺着镜屑撑开的缝往里钻,钻到笛身深处,突然“咕嘟”响了声——是锈块被泡软,从笛孔里掉了出来。断笛里的七脉气像憋了千年的风,“呼”地涌出来,涌到谷里就分成无数细流,顺着石缝里的主脉引残根往下淌,淌过的地方,锈层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石上的脉纹渐渐显了形。
“你听!”阿昭指着断笛,笛孔里飘出缕风脉气,气掠过石缝,竟发出了极轻的“呜呜”声,像笛在自己唱歌,“它在给自己松绑呢。”
灵汐的铜镜里,守脉人的灰衣影举起断笛,对着谷顶吹了口气——不是吹笛,是让自己的气顺着笛身往下流,流到主脉引的残根上。影的声音带着笑意:“滞脉的秘,从不是‘硬破锈壳’,是‘顺其势而通’——水遇石则绕,气遇滞则迂,你给它留条能走的路,它自会带着锈痕,慢慢淌过去。”
云雪兽往谷里喷了口金雾,这次的金雾没被锈粘住,反而顺着主脉引的残根往下铺,铺成条光道。光道上的锈层像被暖阳晒化的冰,一点点化成水,水里的脉气不再僵着,而是跟着光道的流向,往谷底的暗河钻——暗河是刚才脉气淌过的石缝汇成的,河水里的主脉引绿纹越来越亮,像条被唤醒的龙。
(四)锈褪的新生
离开枯谷时,谷里的锈石已大半褪成青灰,石缝里冒出些嫩草,草叶上的脉纹缠着主脉引的绿线,风一吹就摇,摇得脉气都跟着晃,晃得活泛。断笛被石砚捡了起来,笛身上的锈褪成了浅黄,七脉的气在笛孔里转着圈,像在练习发声,偶尔飘出缕风,能吹得远处的草叶打颤。
“你看那些锈水。”阿昭指着谷底的暗河,河水里的锈正慢慢沉淀,沉到河底就化成了土,土里钻出条水脉的新纹,纹往主脉引上缠,缠得紧实,“连锈本身,化了之后都能养脉气。”
灵汐的铜镜照向谷外,镜光里映出片起伏的坡地,坡上的石是白的,白得像被洗过,石缝里的脉纹与主脉引连在一起,往坡顶的光里钻。镜光里的守脉人影正往坡上走,影手里的断笛在吹,吹出来的气不是声,是团绿雾,雾落在石上,石就长出新的脉纹。
“滞脉的锈,原是脉气太急着赶路,撞上了硬石,气没过去,反把自己的劲留在了石上,越积越厚,才成了锈。”灵汐摸着铜镜里的影,“就像人赶路时撞到墙,越急着撞,越会被弹回来,不如顺着墙根找门——守脉人要做的,原是帮脉气找到那扇‘绕过去’的门。”
云雪兽往谷外的坡地喷了口金雾,金雾与断笛的余气缠在一起,化成道流动的光带。光带里的脉气不再带着锈痕,而是透着清润的亮,往坡顶的光里钻。坡顶的光越来越浓,浓得像团化不开的晨雾,雾里隐约有钟鸣——不是铜铃的脆响,是更深沉的、像从地底发出来的嗡鸣。
他们顺着光带往坡上走,脚步声与脉气流动的“哗哗”声叠在一起,像在说:滞住的气从不是死了的气,只是暂时忘了怎么转弯。而那些裹着锈痕的脉气,正跟着这道转弯的光带,一点点褪去沉疴,往融流的方向赶,往所有脉气终将汇合的、更开阔的地方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