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区的灯光是冰冷的纯白色,映照着金属墙壁和无声运转的精密仪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和能量药剂特有的苦涩气味。
这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治疗舱运行时低沉的嗡鸣。
池越躺在透明的治疗舱内,双目紧闭,平日里那份锐利张扬的气质被沉睡柔和了些许,
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战士的硬朗和坚毅。
他小麦色的上身裸露着,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战术短裤遮住了重点部位。
左腿被特殊的生物修复凝胶完全包裹,正在药物和纳米机器人的作用下缓慢愈合。
几处较小的擦伤已经结痂,像是一些深色的印记烙在皮肤上。
治疗舱外,秦晔静立在观察窗前。
他脱下了指挥官的制服外套,只穿着简单的黑色作战服,更显得身形挺拔。
垂在身侧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微微发凉。
他的目光落在池越沉睡的脸上,素来冷静无波的眼底,此刻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难以言喻的复杂波纹。
“伤口深度3.7厘米,金属碎片距股动脉仅0.5厘米。冲击力再大一分,或者碎片角度再偏斜一点……”
这个数据在他脑中反复回放,像最精密的刻刀,一笔一划勾勒出当时惊险的画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战术安排没有任何问题,那是基于数据和逻辑的最优解。
池越的执行也无可挑剔,果断、高效,甚至超乎预期。
但看到池越拖着那条鲜血淋漓的腿,脸色苍白却还试图对他扯出笑容时,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还是会猛地攥紧他的心脏。
这种感觉,超越了对战友的关切,更像是一种……恐慌。
恐慌于那零点几厘米的误差,恐慌于那几乎成为现实的“如果”。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感到不适,甚至有一丝恼怒。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极淡的、属于池越信息素的味道——那是一种炽热的、如同硝烟与金属相互碰撞般的气息。
平日里,这味道总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战意。
但此刻,混合着医疗区的消毒水味,竟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充满生命力的、灼人的温度。
他微微蹙起眉,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周身那股冰冷的信息素,在不经意间缓缓弥漫开来。
并非刻意释放,更像是一种内心情绪无意识的流露,将周围的空气都浸染得带上了几分寒意,与医疗区原本的冷清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治疗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低沉的运行声逐渐停止。
舱盖无声滑开。
池越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带着刚脱离深度修复的迷茫。
他下意识地想动一下左腿,却只感觉到一阵深沉的酸麻和无力。
视线逐渐聚焦,他首先看到的,便是站在观察窗前的那道身影。
秦晔依旧站在那里,姿势似乎都没有变过。
白色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得让刚醒来的池越一时无法解读。
“……我睡了多久?”池越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他清了清喉咙,试图坐起来,却因为身体的虚弱和腿部的酸麻而动作迟缓。
秦晔没有立刻回答,他走上前,步伐稳定无声。
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杯温水,递到池越手边。
“六小时十二分钟。”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但递水时,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池越的手背。
触感有些凉,却让池越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接过水杯,仰头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他找回了些力气。
他抬眼看向秦晔。
对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池越却敏锐地捕捉到,秦晔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极淡的疲惫,
以及……一种他从未在秦晔身上看到过的,类似于“担忧”的痕迹。
是因为他的伤吗?
池越看着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此刻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寒霜的脸,
心里那个关于“秦晔为什么生气”的疑问,再次浮了上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问出口。
他似乎……隐约触摸到了一点边缘。
那可能并非是针对任务,也并非是针对他个人的指责。
那或许,是别的什么。
某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包裹着修复凝胶的腿,又抬头看了看秦晔,
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试探,也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安抚意味:
“行了,别绷着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医疗区的白灯无声倾泻,将两人笼罩在一片冰冷的静谧里。
秦晔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接过空水杯,指尖再次无意擦过池越的手背。
这一次,那触感不再是单纯的冰凉,反而带着一点残留的、属于对方的体温。
他转身将杯子放回托盘,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完成一个既定程序。
“修复进度78%。”他背对着池越,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像在汇报数据,
“深层肌肉损伤需要至少二十四小时才能完全恢复活性。
未来四十八小时内,避免左腿承重超过标准值的30%。”
池越靠在升起的治疗舱壁上,感受着左腿那股深沉的酸麻,
听着秦晔用这种毫无波澜的语气下达“指令”,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微妙感触又被压了下去。
他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知道了,啰嗦。”
秦晔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依旧深邃,却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寒意。
“不是啰嗦,”他平静地纠正,“是确保我的队员保持最佳状态。”
“……?”
池越挑眉,刚想反驳,却见秦晔已经拿起旁边折叠整齐的干净作战服,递到他手边。
“能自己穿吗?”秦晔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池越一把抓过衣服,带着点赌气的意味:“这点伤废不了!”
他试图利落地套上裤子,但左腿的不听使唤让他动作笨拙,一个趔趄,差点从治疗舱边缘栽下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的肩膀。
秦晔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协助他将裤腿套上受伤的左腿。
动作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区域,但支撑着他身体的手臂稳定而可靠。
如此近的距离,池越能清晰地闻到秦晔身上那股冷冽的、如同雪原与旧书页的气息,
这味道此刻似乎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反而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周围医疗区的冰冷隔开。
他甚至能感觉到秦晔呼吸时轻微的气流。
这感觉……很奇怪。
不同于战场上并肩杀敌的热血沸腾,而是一种更私密、更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池越喉结滚动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刚才喝下去的水好像完全不起作用。
“谢了。”他低声道,声音比刚才哑了些。
秦晔没有回应,帮他整理好衣领,便退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他站在那里,看着池越有些别扭地系着扣子,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池越耳中:
“下次遇到类似情况,‘不影响机动’这种评估,需要更保守。”
池越系扣子的手一顿,抬起头。
他看到秦晔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刚刚恢复好的左腿上,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指责,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带着审视的凝重。
刹那间,池越福至心灵。
他好像……有点明白秦晔之前在气什么了。
不是气他任务完成得不好,也不是气他受伤。
而是气他那句轻描淡写的“不影响机动”,气他将自身状况评估得过于乐观,
气他……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一个足够重要的位置上。
这个认知让池越心头猛地一跳。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时词穷。
最终,他只是胡乱地点了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秦晔似乎也没指望他给出更多保证,见他应下,便移开了目光。
“能走吗?需要的话叫医疗兵。”
这话瞬间点燃了池越那点不服输的劲头。
“用不着!”他咬着牙,单手撑住治疗舱边缘,试图凭借右腿和手臂的力量让自己站稳。
受伤的左腿虚点着地面,传来一阵阵酸软无力感,但他硬是挺直了背脊,额角因为用力而渗出细汗。
秦晔看着他强撑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走上前,没有再去扶他。
而是以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他身侧,步伐放慢,仿佛只是自然地与他同行。
“走吧,”秦晔目视前方,声音平静无波,“回去复盘。”
池越看着秦晔走在自己身侧的影子,那影子在冰冷的灯光下拉得很长,恰好笼罩住他有些踉跄的脚步。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跟着那道身影,朝着医疗区外走去。
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却悄然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寂静的走廊里,随着两人的脚步声,缓缓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