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樊错站在原地,脑海中思绪翻涌。
夜市的喧嚣仿佛突然远去了,只剩下那个老人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目光扫过周围沉浸在飞鱼幻象中的人群,那些仰起的脸上,都带着纯粹的惊叹与欢喜,显然都只看到了老周的表演。
艾樊错心头一跳,不会只针对他一个人吧!
六六六....... 针对这一块。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泛起一丝凉意。
可若真有人要对他不利,大可施展更危险的幻术,何必只让一个老人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真正的幻术是让人察觉不到的。”
这话看似是对他说的,但换个角度想,或许只是某个幻术大师,随性而为的恶作剧。
就像在人群中,随机选中一个幸运儿开个玩笑?
“不舒服吗?”
白常韵见他久久不语,又唤了一声。
艾樊错伸手揉了揉小白的头,“没事,走吧。这东芜的幻术,果然名不虚传。”
他最后看了眼天空中渐渐消散的飞鱼幻象,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这东芜幻术,确实挺有意思的。
.........
夜已深了。
艾樊错让白常韵先回到客栈,他自己又逛了逛东芜夜市。
等他回去时时,东芜城的灯火已熄了大半,只剩几盏零星的灯笼在巷口摇晃,投下细长的影子。
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透出一线微光,是白常韵给他留的光。
艾樊错推门而入,屋内烛火轻晃,映得窗纸上的树影婆娑摇曳。
艾樊错刚解下外袍,忽听窗外传来极轻的“嗒”一声,像是雀鸟掠过屋檐。
手指一顿,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指尖抵着窗棂,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夜风裹着薄凉的风卷入,一同飘进来的,还有一片薄如蝉翼的纸笺。
艾樊错两指一夹,纸笺便无声地落入掌心。
纸面微凉,借着烛光,他看清了上面细密的小楷:
留无痕踪迹现于念合观。明日辰时,我等扮作香客前往查探,低调为上。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画了一枚极小的铜钱纹样,顾清言的暗记。
“念合观?”
他低声喃喃,目光转向窗外。
夜色中的东芜静谧如墨,可这夜色中,又像一只兽在蛰伏。
白常韵一直等着他,并没有睡着,此时坐在床边:“事情如何了?”
艾樊错合上窗,将计划说给他听:“明天得早起去一趟念合观,那里有留无痕的踪迹。”
他打了个哈欠,将烛火彻底吹没。
烛火熄灭的瞬间,房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因为房间的黑暗,艾樊错没有看见白常韵神色的异常。
他浑然不觉,转身走向床榻,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白常韵的手指攥紧衣角,听到“念合观”三个字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针刺般浑身一僵。
念合观.......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颈。
白常韵听着这熟悉的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他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小白?你怎么了?”艾樊错的声音突然传来。
白常韵猛地抬头,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他强迫自己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声音却比想象中更沙哑:“没事,只是最近奔波有些劳累。”
艾樊错的声音在黑暗中忽然靠近,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原来如此,确实是有点劳累。”
他的脚步声停在白常韵榻前,衣料摩挲着坐在了床沿,“这样吧,我来给你唱首安眠曲!”
白常韵还未回应,艾樊错已经轻声哼唱起来:“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弟——”
那调子跑得离谱,本该婉转的旋律被他唱得七零八落,偏生嗓音温润,还真像那么一首安眠曲。
他甚至还即兴改了词,把“宝贝”换成了“小弟”,唱到“老大永远在你身边”时,尾音得意地上扬,神情像一只跳上树梢的机灵小鸟。
白常韵攥着被角的手慢慢松开。
最后一个音飘忽着消失在夜风里。白常韵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
朦胧间,他感觉有人替他掖了掖被角,温热的掌心在他发顶短暂停留。
而艾樊错静静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哼唱的余韵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晨光微熹,辰时的东芜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润的光泽。
艾樊错早早起身,换了一身素色长衫,准备前往念合观。
他在街边寻了个卖香烛供品的摊子,随手挑了几样。
一束檀香,几叠黄纸,一小包朱砂,还有一枚系着红绳的平安符。
这番操作下来,怀中的烧香道具,脸上的天真神情.......
还真像是单纯去道观烧香的小郎君,谁也想不到艾樊错其实是异国的探子。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他挑选的东西,笑眯眯地搭话:“客官是去念合观上香?”
艾樊错点头:“听闻那道观香火鼎盛,想去瞧瞧。”
老板一边替他包好东西,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那可不!念合观在东芜,可是数一数二的道观,香客络绎不绝,听说.......”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还跟皇室有些渊源呢!不过嘛,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反正传言满天飞。”
艾樊错眸光微动,人多,意味着更容易隐藏行踪.......难怪留无痕会在那里。
老板将东西包好,拨弄着算盘珠子,道:“一共十七枚鳞币。”
艾樊错从怀中摸出钱袋,倒出几枚东芜特有的货币,还是先前郝陡司给的。
这钱币形制精巧,边缘镂刻细密波纹,正面是一条飞鱼,鱼身修长,尾鳍如纱如雾,层层叠叠,仿佛真的在游动一般。
阳光一照,银质的鱼鳞泛出淡淡流光,美得近乎虚幻。
艾樊错盯着钱币上的飞鱼图案,一时竟有些出神。
老板有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哎,小伙子,发什么呆呢?赶紧付钱啊!”
艾樊错这才回神,连忙道歉:“抱歉,老板,我只是看这飞鱼刻得太精致,一时看入迷了。”
老板闻言,脸色缓和,得意地笑道:“那当然!我们东芜的鳞币,可是天下独一份的!”
他接过钱币,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你知道这飞鱼的来历吗?”
艾樊错挑眉:“愿闻其详。”
老板眼睛一亮,像是终于找到愿意听他讲故事的人。
他兴致勃勃地说道:“传说啊,很久以前,东芜还是一片荒芜之地。百姓困苦,连年饥荒。”
“有一日,天降异象,无数飞鱼自云端游弋而下,它们的尾鳍如纱如雾,洒落的磷粉化作甘霖,滋养了干涸的土地。”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但最神奇的是..... 这些飞鱼,据说是命运的化身。”
“它们的尾鳍上,缠绕着世间所有人的命线。有的人命线坚韧,飞鱼游过时,尾鳍轻轻一摆,便能带他直上青云。
“而有的人命线脆弱,飞鱼一甩尾,便断裂消散,化作尘埃.......”
老板说得起劲,又拍了拍桌子:“所以啊,我们东芜人常说,命如飞鱼尾,飘渺不由人。”
艾樊错听完,若有所思地望向手中的鳞币。飞鱼的尾鳍蜿蜒舒展,仿佛真的在无声地搅动命运的长河。
他轻笑一声,又拿出几枚鳞币递给老板:“有意思的故事。”
老板收了钱,笑呵呵地将香烛包好递给他,看在鳞币的份上,又多提了一嘴。
“客官若是去了念合观,不妨求个签,看看飞鱼给你的命线,是坚韧还是脆弱。”
艾樊错接过包裹,唇角微扬:“咳咳,我还是更希望飞鱼给我鳞币。”
说罢,转身踏入晨雾之中,身影渐渐模糊。
老板望着他的背影,略带赞赏道:“哎呀我去,居然有跟我一样想法的人,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若真给鳞币,我就跟着这年轻人姓! ”